2009年9月16日 星期三

蔡雅婷


早在第一屆人權營舉辦的時候我就得知消息,只是因為個人沒那麼勤奮,一想到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準備那麼多東西,懶病就發作了,也就一直推託著不去參加。第二屆、第三屆的人權營舉辦之際,我也是聽著麥克老師跟曹先生說他們這次邀請了誰、要去哪裡辦,我還是一樣地心神嚮往,但行動上卻沒有共襄盛舉之意。等到了第四屆其實就更有藉口推託了,諸如「人權營是要讓學員了解白色恐怖的歷史,是要培育種子的,我訪談都做超過半年了,早就『身陷其中』了,種子都不種子了。」結果還是被拖去了。

其實等到保證金都繳了,我還不知道我到底要來幹嘛,不過我想雖然我訪了那麼多的前輩,從他們口中聽到馬場町、景美看守所、軍法處、泰源監獄、綠島、土城生教所,我卻一個都沒去過,想說趁這個機會來個巡禮,看看前輩們口中的人間地獄與地獄中的天堂。就這麼決定之後,我還先去一趟馬場町,然後等著7月19日的到來。

到了綠島後,在場的前輩我只認得蔡焜霖伯伯跟陳新吉伯伯,蔡伯伯是因為看過《白色見證》;陳新吉伯伯則是在五月時跟麥克老師訪他的時候認識的。一開始我們被帶領著去憑弔十三中隊,在憑弔的時候,我想起之前在曹先生他們所拍攝的紀錄片上,看到一個伯伯來這裡憑弔他的戰友,在為十三中隊的前輩現花的時候,我的腦海中就一直浮現著來為戰友燒紙錢的伯伯。

在看《白色見證》的時候,我就回想起之前看的那一次,看到蔡焜霖伯伯在影片中講著他很不孝,那次我哭了,之後訪談時,我就特別愛問受訪者回家的時候看到了誰?看到了爸爸還是媽媽?有沒有吃豬腳麵線?也看到受訪者因為我問了這個問題而大哭(然後被麥克老師說我們很壞心)。這一次看《白色見證》還是哭得希哩嘩啦,但也注意到在獄中的受難者們,會相互關懷、相互扶持,到老都還記住獄友為自己做了什麼事,還會因為回想起來而感動,這一點也很另我動容。

選修課時,我選的是陳新吉伯伯,我去請他入座前,他問我為什麼把頭髮剪成這樣,我很開心他還認得我。然後我再聽一次他本人述說著他的故事,回來後我跟吳乃德老師說早知道就該把錄音筆帶去,錄回來打逐字稿。不知道為什麼,跟我同隊的人覺得陳伯伯的故事充滿笑點,但陳伯伯侃侃而談時都沒有笑,我聽了兩次也都沒有笑,但我的隊友轉述給別的隊友聽的時候就講得很好笑。

印象最深刻的是觀看《超級大國民》,從一開始的場景—馬場町,受難者被帶到馬場町槍斃,那一個場景,那一個槍聲,嚇到我,從那一刻我眼淚就禁不住地留下,到影片結束前都沒停過。影片過程中,之前訪問過的老人家,他們的神情一一在我眼前浮現,他們的故事、他們的淚、他們的欷歔都跟電影交疊在一起。當男主角出賣了同伴,同伴還把罪責一肩扛起時,我就想到郵電案的犯首—計老師,在電影中的陳先生靜靜地趕赴刑場,手中比著二條一的時候,我就想到前輩們說計老師赴死時一直喊著:「共產黨萬歲!」;當在綠島的男主角遞給妻子離婚協議書的時候,我就想到丈夫一樣被關在綠島的查某人,有些不想等了,就拿著離婚協議書去探監、有些改嫁,甚至改嫁給特務、有些做零工、洗衣服硬是等到丈夫回來、有些等不到丈夫回來了,自己咬著牙把孩子拉拔大;當男主角祭拜陳先生與其它難友時,那樣的哭,讓我想到受訪者的嚎啕,讓我想到許金玉女士,他人跟我說,很多人會來訪問許金玉女士,她雖然會應採訪者要求把她的故事全盤托出,但回來後都會一個人在房間裡面哭;當女兒對著男主角大吼時,讓我想到受訪者的妻子怒吼著堅持不要讓先生受訪,想起她的怒吼就會想問這麼堅持挖出她的痛的我們是不是太殘忍?以往的受訪者的故事與臉孔與電影影像重疊時,我就止不住我的淚水。

電影播完後,我才覺得這一趟來得值得了,它讓我把以往聽到的一個個故事化成生動的影像,當我看著電影,我彷彿去到我還沒出生的過去,看著他們組讀書會、看著他們被抓、看著他們被刑、被關、被處死,看著被牽連的家屬恐懼與茫然,再看著他們家破人亡。以往訪問時我都沒有哭,壓在心底的沈重心情在當下才迸發出來,回來已經8天了,我的心情還是好灰暗,但對於這些老前輩,對於以後的受訪者,我心中多了一份疼惜,『我想幫你擦眼淚』,接下來我仍願意繼續用青春為你護航!

有些感想是對隊友的,哲學唸到中毒的都會有這樣的毛病,總愛去問人家的看法,於是我就跑去問了隊友,對於這幾天他們有什麼樣的想法,明明是同樣的課程、面對著同樣的前輩,但我親愛的隊友們各個有各個的感想,其中讓我嚇到的大概是彥玫吧!原本不知道什麼是白色恐怖的她,第二天早上就開始痛罵當時的統治者,看完《超級大國民》後,她哭得比我還慘,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第三天晚上的畫,還引起了蔡寬裕伯伯的共鳴,她毫無保留地接受了這幾天前輩與講師給她的一切,其實有點讓人擔心。而且其實學員裡真的是臥虎藏龍,有好幾個早就也不是種子了,而是長期以來都在致力於社會運動,如果在白色恐怖時代,也都是要被判二條一的,而我還得坐到最後一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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