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16日 星期三

洪逸婷


綠島人權營結束後,歷經將近五個小時,我又回到了這座城市。踏出車站的剎那,有種時空遷移的錯愕感,「我在哪裡?」消費文化將我們帶向茫然無知的大海淹沒,所有在島嶼上曾經發生的故事、那些島民共同的記憶就被淹沒。學習歷史的目的是為了牢記錯誤,避免創造類似的錯誤,但面對歷史,可怕的不僅是無知,而是漠然。

站在車站外,看著霓虹燈下人來人往,我好想拉住路人問他:「你知道二二八之後,從五零年代開始的白色恐怖嗎?」面對大家的遺忘,我有種恐懼感,擔心相同的事件會再度在我們的社會發生。因為我們的無知和冷漠,而默許了這樣的事情,反覆上演。

2009年7月19日,我們踏上了綠島—曾利用謊言和私刑堆疊而成的監獄。如今充滿逐浪的夏季遊客,人們逐漸忘卻它悲慘的歷史。在五十年前,踏上綠島是悲慘苦難、埋葬青春的代名詞,而今卻是歡樂陽光度假的代名詞。今昔對比有些諷刺,懷想著這些過往,我們在隨浪頭激烈搖晃的船,駛上了逐漸被遺忘的歷史,探知長輩們在小小島嶼上埋葬的青春,探尋逐漸被掩蓋的過往。

青春該是什麼模樣呢?從長輩口中娓娓道來的數分鐘,描述了青春的熱情、對台灣的理想、照顧鄉里的淳良、深切的友情、人與人間往來的溫厚,但這一切卻成了鞏固政權的祭品。一切的善意、熱情,被化作獨裁政權強加的條條罪名。

閱讀著白色恐怖的歷史,我總是憤怒、鼻酸地想,青春的理想不該是被扼殺在馬場町,也不該是被鎮壓在綠島監獄,用長長的時間來消磨青春的意志。

然而,實際和長輩們相處,去除了文字的隔閡,聽長輩們分享著過去、現在,才發現青春的意志不是那麼容易被消除,人的形體可以被折磨,但精神是一直存在、難以抹滅,即使過程中經過了很多苦難和血淚,以為消失了,但沒有。聽長輩們講起青春時候的理想,對台灣這塊土地的盼望,或是對於社會環境的想法,是如此真切。綠島監獄的形塑是為了消滅人民獨立思考的能力,但國民黨政府花了那麼多人力,卻難以消磨一絲一點。精神還在,即使藏在心底深處,卻一直都在,只是需要我們花多一點氣力去挖掘和保存。

這些真實的記憶,從一個個和藹的長輩的口中說出,顯得特別的真實。原來我們以為很遙遠的,很可能就發生在我們身邊。如今看來,伯伯阿姨們和藹可親,想起三、五十年前,他們也是鄰里間可愛、熱血的青春少年。極權政府的可怕就在於如此,要將人定罪不是基於人們做出傷害他人的行為,而是判定人們的思想是否合宜。人的思想要如何判定呢?

「只是個讀書會」、「只是朋友間在抬槓」、「只是哥哥想要回到故鄉」、「只是腳踏車牌上的一句話」,政權就可以將一個人從社會上拔除,沒有其餘的原因。甚至,「只是難友間相互打氣的單純紙條」,就能將人送回軍法庭重審,並非法官的獨裁者大筆一揮,就將青春的數條性命輕易葬送。

荒謬的故事如今聽起來像電影的情節,有時伯伯們講述的情景甚至有種令人錯愕的可笑感,「原來這樣也可以定罪?」但一想到這是充滿刑求、死亡、施虐、監禁、家破人亡的故事,又充滿了時代的蒼涼。

是的,時代的蒼涼。但願那些白色恐怖不要再發生,過去時代的錯誤,由這些長輩們用他們的青春血淚為我們墊基了自由人權的基礎,可是若不希望再發生這些錯誤,唯有身為晚輩的我們牢記時代錯誤和長輩的血淚,避免自己也成為用威權踐踏與自己意見不合的人。

因為,沒有一個政治權力能夠以政權為名,理所當然地踐踏犧牲與自己理念不合的人。

懷抱如此,但願我們能夠永遠擁有自由人權,不讓它們輕易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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