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21日 星期一

2018人權之路-青年體驗營-開!!始!!報!!名!!

今年夏天,和往年一樣,在火燒炎熱的季節,
我們一起到綠島,白色恐怖年代監禁政治犯的火燒島,
讓政治受難者長輩們告訴我們學校不教的歷史,
我們應該要知道,卻還來不及知道,就要被抺除的記憶。
在末來,我們可以做什麼,怎麼做。

活動時間/地點
2018年07月23日(一)~~07月26日(四) 共四天三夜
白色恐怖綠島紀念園區及其周圍環境

招生對象/人數
16歲至25歲,對台灣白色恐怖歷史有熱忱或有興趣接觸,深入了解之青年
共40人

報名
即日起至05/30(星期三) 23:59截止(台灣時間)。
06/04 09:00AM 於活動網站公布錄取名單。

活動費用: 全程免費。
錄取後需繳交保證金2000元(繳交方式會在錄取後通知),
保證金繳交期間: 06/04至06/08 15:30。
未於期限內繳交保證金者,將取消錄取資格,由備取名單依序遞補。
營隊活動結束後, 8/10 23:59前,繳交活動心得後歸還全額保證金。
未能於期限前繳交心得者,沒入全數保證金。

營隊集合時間及地點:07/23(一) 12:30 台東火車站出口處左側。
營隊解散時間及地點:07/26(四) 約16:30 台東火車站。
營隊期間的交通食宿由營隊安排。
住宿部分為有冷氣的通鋪空間,請一定要帶睡袋。
敬請配合團體行動。
活動集合及解散地點:台東火車站。
請學員自行安排集合前及解散後的交通事宜。


活動內容:
白色恐怖概覽與五、六零年代案件脈絡,新生訓導處與綠洲山莊參訪,
受難者長輩分享與對話,受難者家屬的世界,轉型正義與真相和解。

註:營隊活動範圍僅限於白色恐怖綠島紀念園區
       營隊時程緊湊,課程繁重,無安排任何觀光行程。
       請勿抱著遊玩或其他非學習的心態報名參加。
       請慎重考量參加營隊的目的,不要浪費寶貴的青春。

活動網站:http://greenislandstory.blogspot.tw/
聯絡方式:greenislandstory@gmail.com,
(02)2363-3703

報名網址: https://goo.gl/2bMsTR


主辧單位: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
指導贊助: 國家人權博物館,台灣永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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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辦單位保留活動變更之權利,如因故取消活動將全額退還保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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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名前,請仔細閱讀上方的說明和注意事項。謝謝~~~

2018年5月20日 星期日

2017年綠島學員心得 - 范容瑛


     唱著《安息歌》的歌聲有些顫抖,有的像自語,有的像對著當年的難友「老同學」低喃,有的則只是大聲唱著、直勾勾地望著遠方。
§
     啟程前,曾和也是白色恐怖受難者的外公聊過這營隊。
     外公是一九五一年五月十七日第一批被送往綠島的受難者之一,當年被判十年有期徒刑的他,到如今仍舊自認是位社會主義的信仰者。而到了我們這一輩,卻只剩我這外孫女還會和他聊起這段受難的往事。綠島,是他最想帶我去的地方之一,行前,他跟我說綠島有兩個地方刻有他的名字,要我去找看看。知道其中一位隨隊的受難長輩是他的舊識,曾與他同在第三中隊的蔡焜霖伯伯,他也叮囑我代他順便問候一下老友。因此對我來講,這次營隊,除卻紮實課程的成分外,也有部分原因是憑著某種幾近「尋根」的目的而來。
§
     營隊課程的密度很高,知識量層層堆疊,彭仁郁老師談創傷、吳俊瑩老師及林邑軒老師各從不同的角度切入談白色恐怖、楊翠老師談白色恐怖與女性的關係、張俐璇老師則分就三位台灣作家的小說看白色恐怖、陳瑤華老師用哲學的辯證方式探討轉型正義。
     其中印象深刻的其中一次小隊討論,討論著吳俊瑩老師跟林邑軒老師都提過的問題:有些人認為一定要是當年被冤枉、誣陷、栽贓、錯判的冤案,賠償才合情合理,那若真的曾經深深認同過社會主義、貨真價實是省工委會、甚至的確是共產黨員、或真有密謀過要叛「國」的那些受難者呢?
     另一印象深刻的課堂,陳瑤華老師開門見山就問我們什麼是轉型正義,也談到她認為台灣的轉型正義只有轉型、卻不見正義,為了轉型而出賣正義,記得那門課把大家搞得既焦慮又興奮,一雙雙渴望辯證與激盪的眼睛閃閃發亮著。
§
     營隊中,楊翠老師提到一些女性受難者的訪談經驗,因為以前便聽過老師的課程,加上這一兩學期因為報告的關係,碰巧讀了些楊翠老師的論文,這次有一小部分原因也是衝著想再聽楊翠老師的課而來,下課後問了老師些問題,也算是囤積在心中很久、過不去的結吧。
     一直以來都只有比較關注外公的口述史這方面,常常巴著外公問很多很多問題,卻總是忽略政治受難者的家屬本身也是受難者這件事,而鮮少與外婆聊過她自己對於這段過去的記憶,後來意識到這件事之後,卻又是礙於怕激怒到外婆哪些憤怒的傷痕而遲遲不敢與她聊這些。
     記得外公說自己在大概六十幾歲、正準備退休之際,從最後一份工作的外地屏東回嘉義太保的老家,誰知道外婆竟說外公年輕時在外工作寄回家裡的錢支拄家裡經濟的已經開銷殆盡,現在家裡擁有的都是她一個人留在家裡努力掙錢而來的,於是據這理由把外公趕出十五年前他由畫設計圖到建造都親自完成的房子。
     而當然這件事我只聽過外公自己說的版本,從未聽過外婆說過這些,而不得不承認,就算外公所言的事情的確如此,在理解、想像她當年可能獨自一人面臨、經歷、熬過什麼樣的處境後,忽然之間這些問題好像都不太容易站在這麼非黑即白的視角去評斷誰是誰非。
     但一直以來我是害怕去碰觸這問題的,應該說,我外婆一直是我逃避許久的點,從小到大外公的事情在家裡、尤其外婆面前,是一大禁忌,她每每想到總是破口大罵,罵他的不切實際、罵他的一切,某種程度來說,這也許是我一直有些怕外婆的原因──總感覺,如此溫和不與人爭、博學多聞的外公,怎麼會被外婆罵得如此難聽?這種對提起關於外公的事的懼怕,說實在有些無以名狀,但這心結確確實實卡在我心裡好久好久,吞不下也吐不出來。
     也許我會知道後來的結果就是外公被趕出家門,但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外婆當年曾經被怎麼樣的指指點點,永遠也不會知道外婆如何在如此拮据與困窘的經濟下捱過,永遠也不會知道外婆每天忙田裡的事情忙到深夜、隔天一大早清晨便要出門賣早點的日子是什麼樣子。
     這麼多,都是我不問出口,我永遠不會知道的事。
     常常我們只把焦點放在受難者本身,卻忽略在這小牢外的社會大牢裡的家屬,曾經如何過著日子。
§
     每隊皆會有一位隨隊的講師跟長輩,不得不說這是在一般營隊裡較難得的事情。用餐時間,大夥兒拿著便當席地而坐,老師們二話不說、沒半點猶豫地和學員們一起坐下,長輩們則因為年紀稍大,則是另搬了張椅子,邊分享著他們的故事。
     聽到的每一個故事都很不一樣,但這些「故事」背後代表的,也許是老家一位等著孩子回家一等就是十幾年的母親,或許是獄中難以言喻的苦痛,又甚至也許是刑求逼供下每一道紅紅的傷痕與瘀青。
     長輩們很可愛,幾乎都是笑著談這些過往的,還反過頭鼓勵我們人要活得樂觀,但提到一些可能他們至今還難以弭平的痛點十,還是會閃爍地跳過那話題。恍惚間有種矛盾的錯覺,彷彿這些長輩們其實既比我們想像中的脆弱,卻又比我們想像中的還要堅強。
     我們這小隊的隨隊長輩是陳深景伯伯,景哥是做音樂的,在美國接觸台灣獨立聯盟而被判無期徒刑,後來減刑成十四年,印象最深刻的是當他說起自己父親在他入獄後十二天過世,他不只渾然不知情而無法奔喪,政府甚至還欺騙他的家屬說是他自己後來逃跑的荒謬情節。
     陳欽生伯伯是馬來西亞僑生,當年竟也被判刑,出獄後過著三年沒有身分證卻又無法回國的日子,他談著出獄後的流浪生活,談起他如何學著無家者找尋食物與溫暖,談起母親想來台看他過得好不好卻只能借朋友的住處假裝自己在台灣有家的窘境,他提到母親唯一一次的越海的探監,長途跋涉來到了綠島,兩人整整十五分鐘的會面時間竟然只有最後那兩三分鐘說得出話來,而那一句竟然是:「我會活著出去。」
     周賢農伯伯看《超級大國民》時忍不住留下的眼淚、高金郎伯伯在泰源監獄事件的細節、毛扶正伯伯用可能有些難聽懂的口音一字一句說著當年聽見自己的難友受嚴刑拷打時的淒厲、蔡焜霖伯伯曾經被用電線纏繞住手再通電的酷刑對待,以及想起楊翠老師說她訪問過的女性受難者所受過、令人無法相信的那些酷刑,這些片段都堆疊起了重量,一時之間我深怕自己無法盛接得住的重量──這些痛楚,他們講了出來,但我們敢聽嗎?我們真的敢聽嗎?忽然有股很難以形容的恐慌爬上背脊:外公也曾經受過這樣的刑求嗎?我敢問嗎?
§
     綠島這幾日陽光很大,去程時的船上,在甲板上看著洗白的浪花跳得好高好高,對這西部孩子來說,東部太平洋的海的湛藍實在太新奇,興奮地又叫又跳。回程時的船上,站在船尾地甲板上,因此眼前正對著的便是即將離開的綠島,雪白的浪花一樣高高盪著,我看見綠島東北角的牛頭山射向遠方海平面、漸顯渺小,忽然意識到來程時的興奮,對比起當年受難者搖盪的迷惘、家屬波折的小漁船上的難熬,是多麼的諷刺。
     回程時腦海中不斷響起長輩們在第十三中隊或人權紀念碑前悼念的歌聲、第十三中隊前的那小山坡、槍決名單那面牆下不斷被放下的一束束百合,最後一晚,滿天的星星下,聽著海浪聲,在那面寫滿自己及難友、老同學的名字的那面牆,映著點點燭光的我們,不太確定長輩們有沒有流淚,也不知道自己心裡的情緒在五味雜陳些什麼。
     也想起《超級大國民》裡的那一句:「霧散了,景物終於清晰,但是為什麼都含著眼淚?」霧散了,是時候我們該學著理解他們眼中的淚光了。



2018年5月19日 星期六

2017年綠島學員心得 - 孫沛煒



越過去、越過去

火燒島的火苗
一條條、一道道
在往打石場的路上
穿刺你們黝黑肌膚之下的每一片躁動
文字的躁動、行為的躁動、思想的躁動
囚衣下暗湧奔騰
每個夜晚,褪去了思想改造的書衣
幾乎聽不見,如絲一般微弱的躁動們
穿過鐵窗細縫
來回飄蕩
馬克思的幽靈
列寧的魂魄
紅色的夢境每晚綻開在枕下

新生新生,你原來在讀高中,你可能是個老教授
胸前圓圓的標誌如此新奇又荒唐
入了大門,出了大門後
每天的生活鮮有變化,唯一要說
只有那鐵碗裡的配菜罷了
唯一要說,只有歌仔戲裡的韻腳罷了
唯一要說,只有山坡又多了幾個墓碑罷了

聽他們說,有個燕子洞
鬼子在裡面埋過黃金
更多人說是屍體
你一笑置之,照樣天天在那土台上唱戲
反正
鬧鬼的謠言就跟將你定罪的那條法令一樣
都顯得滑稽

這種日子還有多久
也不清楚
隔壁的六年,上鋪的四年
掐指算算自己,罷了
你比較在乎枕下那包餅乾
要怎麼吃才能到月底
那本想借的書
何時才能批准

山莊門口的海浪不會停止
那判刑時的喧嘩也沒停止過
時代已過,當初你們驚呼的大罪
已成歷史文字
但是我的時間呢?我的歲月呢?
你問
海只是滔滔不絕
永恆回應著十三中隊的沈默



2018年5月18日 星期五

2017年綠島學員心得 - 許紫涵


     十六歲末盛夏,乘著太魯閣和普悠瑪,像個搖搖晃晃的移動搖籃,踏上台東和一群可愛的人們相遇。

     熱到令人蒸發的台東豔陽,我們搭上颱風前夕僅剩的三艘輪船,走上甲板,看著港口和綠點連成的台灣,從一段綠變成了長長的一條海岸線,湛藍透著點綠色的海洋被輪船引擎划出高高的浪花與白色的痕跡,海風曬著陽光映在每個人的臉上,幸福的,可從前乘著漁船前往火燒島的人們,又帶著怎樣的心情看著台灣一點一點遠離、變小呢。
     兩年前令我泣不成聲的一堂歷史課開啟我靠近台灣近代史的大門,從未想過有天可以親近真相,面對面與這些善良而充滿活力的長輩們談話,傷口不斷被撕裂,然後又在他們溫暖的言語和擁抱中癒合結痂。
    抵達火燒島,用「超級大國民」開啟序幕,板機扣下那一刻,我的心跟著跌宕谷底,心很難受,自首後來因為體力不支默默闔上眼皮……,直到晚餐時間與小組長輩第一次正式會面,我們的隨隊長輩是陳深景,景哥。
     第一次見到景哥是緊張的,或許該說是謹慎,害怕無意間問出的言語不小心刺傷過去的傷疤,讓他再度憶起那段日子裡的苦痛。小隊員與講師圍著圈席地而坐,景哥慢慢說著當年因為在美國接觸台灣獨立聯盟而被判無期徒刑,後來減刑成十四年的過去,剛入獄12天時父親因車禍過世,然而因政府有意欺瞞而無法奔喪,荒謬至極而令人痛心。他說自己是當時在獄中唯一會音樂的人,用詞曲寫出當時在火燒島的心情,用來思念家庭,思念台灣。他問著《望春風》第一句「獨夜無人守燈下」的「守」要怎麼唸,我們唸著「ㄒㄧㄨ」他說:「ㄐㄧㄨ」才有殷盼的意義,不知道在多少個夜裡,「ㄐㄧㄨ」成為多少人的心聲與淚。
     營隊的各個講師帶著不同主題來到我們眼前,用他們的角度切入白色恐怖時期的台灣。彭仁郁老師談政治暴力心理創傷的療癒可能,我們的隨隊吳俊瑩老師與林邑軒老師用不同角度談戰後台灣史,楊翠老師談白色恐怖中的女性,同時也因為身為政治受難者楊逵孫女,帶入了政治受難者家屬的影響與心境,張俐璇老師談白色恐怖與台灣文學,陳瑤華老師用哲學切入「轉型正義」,整場進行著思辨與激盪的討論。或許因為我自己對台灣史或哲學仍在探索,一開始課程的深度與體力有些吃不消,但整個過程仍令人意猶未盡,講師與聽者沒有距離,我們共同離過去近了一點。
     前往十三中隊的路上,經過新生訓導處、新生之家、革命之門,看著外牆紅色的大字刺眼的印在上頭,仍很難想像這樣荒謬的時期離我們那樣靠近,而我們若再不去記住它,真相與就要順著時間的洪流被慢慢淡忘。十三中隊是在綠島受刑時因意外去世或伏法的同仁們安息的山頭,背山面海,一個綠島最清閒安寧的角落,這群人們之中外省人竟是佔較大比例的,此時此刻還有家人不知他們的下落,不知道他們曾被迫來到火燒島,就在這裡畫下生命的句點,我們唱著安息歌,願時代留下的痕跡不因光陰流逝而被淡忘。

《安息歌》
安息吧 死難的同志
別再為祖國擔憂
你流的血 照亮著路
我們會繼續向前走
你是民族的光榮 你為愛國而犧牲
冬天有淒涼的風
卻是春天的搖籃

安息吧 死難的同志
別再為祖國擔憂
你流的血 照亮著路
我們會繼續向前走 

  往前越過沙灘,進入燕子洞,他們說因為這裡只有一個狹小的出入口,如果當初所有受刑人都被聚集到這裡,官兵只要把出口堵住,機關槍掃射就能迅速湮滅痕跡,我聽得心頭直發寒,那要多麼殘酷? 燕子洞裏頭有個平台,是新生(綠島受刑人)們合力鋪搭而成的,他們就在這裡排演著枯燥乏味,甚麼都不能說的劇本,用各種方式反諷當時的國民政府。
     第二日的晚上,我們躺在放封場,聽蔡焜霖長輩蔡同學的純愛故事,三歲幼兒園的一面之緣,一直到國小國中高中,默默看著想著的愛戀,來不及告白就因為參加讀書會被當成政治犯來到火燒島,一待就是十年,回到台灣之後因為高中導師(女孩的父親)牽線,還來不及與十年後的社會接軌,憑著心中一股勇氣就這樣搭上巴士來到台北尋找記憶中的女孩,遇到緣分,走著走著就到永遠,想起一首詩:

「從前那個年代
車馬太遠
鴻雁太久
書信太長
一輩子,只夠愛一個人。
—溫如生」
   
在綠島滿片星空與銀河交織的夜晚,聽著充滿著粉紅色泡泡的愛情故事,幸福地度過自己十七歲的第一日。

     第三日早晨,我們到了綠洲山莊與八卦樓,看著三四坪米大的空間,多少人十幾年的光陰蹉跎於此。環繞著八卦樓,看著從前新生(政治犯的稱呼)的生活,我們約二十幾個人在第七區的牢房裡,體感溫度大約38-40攝氏的環境下寫「家書」。
     我把自己所處的時代前移了幾十年,想像自己是一個對於未來充滿抱負的改革者,然而因為外力壓迫於此無法實現理想,二十分鐘後就要踏入刑場,內心非常糾結,更多是滿腔改革的熱血與憤怒無處釋放,甚至連我筆下這封家書能不能好好傳到家人手中都是未知數,而我即將要與這個世界永別,看不見自己的家人與熱愛的土地,看不見未來。
     生理上的難受已經難以言喻,我自認是個很耐熱的人,斗大的汗珠直直滴上信紙,還要抑制著模糊的雙眼把想說的話好好寫上,過程結束後我久久不能抽離,一直處在一個沉重的狀態裡,時代下的悲劇真的不能被忽視,更不能被忘記。
     我們走到活動中心,從前官兵們講訓吃飯的地方,如今擺放著各個時期事件的看板與遺書,其中有個板子吸引我的注意,是一張心口染血白襯衫的照片,是一位留美藝術家葉郁如的作品,她聽母親劉心心說外公的故事: 劉明在坐牢時常要家人送來乾淨的白襯衫,每當有政治犯要被槍決前,劉明都會叫他們換上乾淨的白襯衫,嘴上總是說著:
「台灣人清清白白的血,就是要留在清白的襯衫上。」
  寫完家書看見這句話,不自覺紅了眼眶。

     離午餐前還有一段時間,陳欽生長輩(生哥)和我們分享他從馬來西亞來台求學,後來高雄美國通訊處發生爆炸案,為了跟上課業努力翻譯學習的他因為語言適應成為通訊處的常客,個性憨厚老實的他卻因此被當成嫌疑犯,騙拐、刑求、被迫寫下自白書、判刑、來到火燒島,母親千里迢迢從馬來西亞來到綠島,短短會面的十五分鐘裡,眼神裡透漏著千百萬愁緒,卻久久說不出一句話,離別前最後吐出的一句話是:「我會活著出去。」
心真的好難受。
  他出了本書《謊言世界:我的真相》,聽他說著,我一邊看著書,每一位長輩都是這麼如此溫柔而堅強阿

    第三日傍晚,我們前往人權紀念碑,看著牆上八千兩百名受難者,一個個槍決名單,石牆上頭刻著一個個白色的名字,而我們不知道的或許更多
     手上拿著百合花,我們唱著美麗島、千の風にNATTE(打不出來)、伊是咱的寶貝,希望用一朵朵百合撫平歷史的傷痕,用我們的淚去記得。

「一蕊花生落地 爸爸媽媽疼最多
  風若吹要蓋被 不倘乎伊墜落黑暗地
  未開的花需要你我的關心 乎伊一片生長的土地
手連手 心連心 咱站作伙 伊是咱的寶貝」

  紀念儀式後,小組、講師、隊輔與景哥圍繞著圈坐著,我們談著這幾天下來的心得,離真相更近一點,離歷史更近一點,去理解那些從前一次又一次把傷疤掰開的疼痛,又從他們溫暖的話語與擁抱中結痂,那天大家都是景哥的孫子孫女,陪著他走回民宿,每個人都滿載而歸,不論是肚子或心靈XD 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一晚。

    徹夜練習與長談,我們決定朗誦吳晟的詩《經常有人向我宣揚》,透過詩歌與社會時事的結合呈現:

經常有人向我宣揚寬恕
透過文字、講述或電子媒體
甚至建造一座一座紀念碑
肅穆地誦讀祈禱文、演唱紀念曲

這是何等崇高的節操
我本該沒有任何質疑

然而惡行何嘗收斂
只是變換不同面貌出現
何嘗真正還給歷史公道
紀念碑的陰影下
繼續庇蔭了誰
掩蓋了多少血淚的真相

那不斷編導人世災難的強權
也有權力宣揚寬恕嗎
那從不挺身對抗不義
從不挺身阻擋不幸
反而和沾滿血腥的雙手緊緊相握
也有權力宣揚寬恕嗎

或者,其實是受盡愚弄
還自認奉行寬恕
輕易縱容禍源坐大
根本是怯懦
只要誦念幾句寬恕
便冠冕堂皇地逃避是非曲直
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

 
要求淤積暗傷寬恕棍棒
要求無辜魂魄寬恕刀槍
要求斷肢殘骸寬恕砲彈
要求荒煙遍野寬恕烽火
要求家破人亡寬恕陷害

要求魚蝦的滅絕寬恕污水
要求森林的屠殺寬恕電鋸
要求土石的坍塌寬恕濫墾濫挖
要求廢墟島嶼
寬恕粗暴的摧殘和糟蹋

經常有人向我宣揚寬恕
並宣揚理性消彌傷痛
懷抱感恩揮別悲情
這是何等崇高的節操
我本不該有任何質疑

然而每一道歷史挫傷
都結成永不消褪的傷疤
經常隱隱作痛、滲出血漬
經常發出哀慟的飲泣
誰又有資格接受寬恕

~~吳晟 作於1996

我們說:「真正的寬恕不是遺忘,而是深刻的記得。」

很喜歡某小組呈現以校園頒獎的方式對長輩表示支持,還有某小組演出傅如芝的故事,陳瑤華老師說:「謝謝你們讓傅如芝又活了一次。」眼眶又紅了起來。

景哥在我們的呈現結束後上台致詞,他哽咽地說著很高興看見年輕世代願意靠近去了解那段時間的過往,百般情緒就用這句話回覆吧:

「接下來是我們的事了。」




2018年5月17日 星期四

2017年綠島學員心得 - 林玟君


仍然得七月底出前往綠島的那天,臺東港的天非常晴朗,似乎是因為雲朵都被將來颱風給捲走了。

在港口等待船的期間,遇著了我們第二小隊第一個接觸到的長輩陳欽──生哥。著我們這不曾去過綠島、深怕暈船的小朋友們,生哥笑說要靠意志力,告訴自己不會暈船、就不會暈船。面對這般生龍活虎、嫌沒有大風大浪,這趟旅程就不夠有趣的生哥,我們似乎只能苦笑面對。
     想到吃過隊輔提供的有在船上隊員聊天、看民視戲劇和窗外的天移注意力,大部份的人都撐過浪。
下船踏上綠島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成排招攬民宿生意的舉牌人,四周是往返綠島嶼臺東成群的觀光客們,對比我們這群完全不是抱著玩樂心態來到綠島的青年與長輩們,掠過夾雜各種笑鬧聲的人潮後集合搭乘小巴,抵達此行主要的逗留地點──綠島人權園區。

放妥行李後的第一個行程便是觀賞萬仁導演的電影《超級大國民》。電影尾聲,主角終於在公墓中找到讓他始終虧欠的對象,說出心中埋藏許久的話。這幕讓在座的隊員,還有少數留下觀賞的長輩周賢農先生,流下了淚水。

晚上的課程彭仁郁老師談政治暴力療癒,從下午所觀賞的《超級大國民》中舉例,看到主角與其女兒在不同事件中,引發創傷與創傷再現。也提到在進行療癒的過程中常遇到的問題,像是創傷是描述式,無法被量化的,還有創傷敘事樣板化,所以聆聽者必須備有多元、異質、開放的相法。對我來說,這件事要做得好很難。
今天長輩們能夠站在大家面前,侃侃而談這些傷痛的過往,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也許有些人在訴說的過程中找到了療癒、抒發的方式,但是也有很多不願意再次面對這段遭受政治暴力過往的人們。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營隊最後一天,生哥向我們第二小隊說,他曾不願向人提起受難的過往,是在一位帶著學生做口述歷史的教授一而再地拜託下,才開啟心房講起故事。但剛說完的那十天,生哥沒有一天睡得著。
而今,這些長輩們肩負傳承之責,每年重返舊地,敘述自己的事,轉向社會全體。但身為後生晚輩,還是有點不住地多想,是不是要好好拿捏問問題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對待這些受過國家暴力的長輩們,因總深怕問了白目的問題,會在他們原先的傷口上,多劃上一刀。

隔日,我們來到據說是個連綠島人的不太來,位在稍微陡峭、覆著鮮綠的草的山坡地上的十三中隊。那裡四散著大大小小的石碑,在日復一日的曝曬、風吹雨淋下,有的崩裂而看不清上面所刻寫。長輩們分享當年過世難友們生前的故事,現場氣氛哀傷肅穆,最後所有人一同獻唱〈安息歌〉,並將獻上白色的百合放在石碑前。
接著,步行至稍微陰涼潮濕的燕子洞。燕子洞是當年政治犯們排戲的所在,從京劇、歌仔戲、話劇都有。蔡焜霖爺爺說那時常常演著反攻大陸的戲碼,演著國民黨多麼英勇打共匪,但既然如此,為何如今逃來台灣了呢?說到這,大家忍不住笑了。
蔡爺爺說,那時他們必須白天割草、撿石頭,連晚上也不放過他們。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在一次夜晚中,哭著想著:「為什麼不放我們回去呢?」時,任職臺南女中的蔡瑞月女士,在大家面前翩翩起舞,好像仙女一樣,燕子洞外頭滿天星,好美。

結束燕子洞行程,我們來到第三大隊蠟像館參觀,毛扶正爺爺一面比劃、一面說這些蠟像太過高大,這樣的身形根本睡不下擁擠的上下鋪。而綠島氣候相當炎熱,當年睡在上鋪的毛爺爺,常常汗水從上鋪滲至下鋪。

晚上與我們分享故事的,是在我印象中較特別的周賢農長輩。被密告的過程,猶如最近以臺灣白色恐怖時期為背景的遊戲《返校》劇情,以及郭松棻的《雙月記》。而他被入罪的理由,是受老師之邀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大同盟」。他當時來到綠島後,因為不參與「一人一事良心救國運動」,被送回重審,之後關至小琉球。當年毫不猶豫就加入組織的他,至今仍堅信社會主義是帶領國家走向強大的途徑,現今常用的標籤來說的話,賢農長輩屬於我們口中的左統派。營隊的最後一天,長輩還邀我們今年可以去馬場町紀念公園參加他所屬的政治受難互助協會辦的秋祭。

第三天的行程,大多由陳景深長輩為我們兩小隊導覽,他簡要地向大家介紹八卦樓中的配置。當時擔任洗衣部與貝殼畫部的他,看著現在為展覽而做的佈置,說:「這邊都亂做,我們以前貝殼畫是很立體的。」之後前往參觀單人房,裡頭為防止撞牆自殺而鋪上了厚厚的墊子,非常狹窄悶熱,幾乎暗無天日。

參觀告一段落,便讓我們體驗寫家書。兩個小隊為單位關在一間牢房,情境是不知道手上的這一封家書,會不會成為最後的遺書。一開始我有點難以進入狀況,但隨著牢中的氣溫升高,窗外傳來的蟬鳴逐漸成了四周唯一的聽得到聲音,大家開始鎮筆疾書,揮汗如雨。儘管出發前就參考過前人所寫的家書,但當這件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會是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人將自己設定因參與318運動而被定罪入獄,而我則假設自己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但仍然堅持理想、盼望這片土地能更好的人。和同隊隊員黃柏萱同學,是這個體驗活動中最後離開的,寫了密密麻麻的字,彷彿是人生中最後一次下筆。
但是當時被嚴密監控的獄中,家書是有限制兩百字以內、而且不可提及案情的,我們所寫早遠遠超過規定。但真要把想說的千言萬語化成一只書信,實在是太難。書寫的當下,我只想著,不在悶熱的獄中完成,便沒有意義了,何況只有短短的二十分鐘,我們所體驗到的,遠遠不及長輩們當年的萬分之一。

體驗結束後,陳景深長輩接續為我們導覽綠洲山莊其他區域,在會客室中,他拿起話筒對玻璃另一側的小隊員鬧著說:「我會等你出來。」停頓一會,「再離開。」惹得大家啼笑皆非。當年靠著獄中的夥伴們集體絕食抗議,才讓僅僅十五分鐘、隔著玻璃用話筒的會面,延長成三十分鐘、面對面的會面。大家在獄中,堅持爭取應有的待遇,家人搭著顛簸的小漁船千里迢迢從臺灣本島而來,為了會面,總共至少耗費兩天的時間,當時沒有民宿,只能住在旅館,來了卻只能會上短短一面,太過不公平合理,透過絕食才獲得改變。

營隊中的最後一夜,我們步行至紀念碑,舉行紀念儀式。
進行到獻唱時,大夥的眼淚就不住地掉下、甚至泣不成聲。我們懷抱著喜愛臺灣、這片土地的心,在見證過白色恐怖的長輩陪伴下,來到綠島面對、了解過去這段傷痛的歷史。每個人來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背景、因為不同的原因而齊聚一堂。這樣的機會,在一生之中是非常少有的。我這樣一位身為從小聽著二二八與白色恐怖時期故事長大的小孩,在多年之後,才終於藉由前來綠島,第一次在紀念碑前,在密密麻麻的槍決名單中找到對我家族有恩的高一生的名字前,獻上營隊工作人員為大家準備的,象徵純潔與高貴的鐵炮百合。

儀式結束後,我們在星空、微風之下,以小隊為單位圍成圈坐在紀念碑園區,開始分享各自的心得。燭光搖曳,伴著我們的,還有隊輔貼心準備的一大包衛生紙。

蔡焜霖長輩,從第一天,就一直陪伴著我們第二小隊,在每一位小隊員自我介紹時,細心地在學員手冊上做筆記。接著,用溫柔、耐心的訴說方式,非常詳細完整地交代他所出生年代的時代背景氛圍,從日本殖民時期歷經的戰爭,還有求學過程中的所見等等,讓我們充分了解蔡爺爺成為政治犯之前的樣貌。之後,繼續訴說自己和難友在青島東路,以及來到綠島後的遭遇。
那夜,他說我們這些年輕人是他的偶像。我們必須拉倒心中蔣經國的銅像,是他個人的心願。

隊輔雅馨說,氣似乎有點慢熟的我們,沒好好把握機會追著長輩聊天,能聽長輩訴說過去,是非常非常珍貴的。我們在最後一天的放封時間,留在人權園區中,好好地纏著長輩們聊了許久,直到集合時間來到。

最後一晚送蔡焜霖長輩回民宿,慢慢走回綠島人權園區,小隊員們繼續苦惱成果發表的內容,一開始我們選擇唱閃靈的〈火燒島〉民謠版,歌詞就是在訴說被關在綠島的政治犯們的心境與轉變,意志堅強面對。但無奈我們台語太差,在放封場的禮堂前廊練了一次又一次,遠方傳來他組練習滅火器的〈海上的人〉,朗朗上口的旋律和歌詞,我們早已會唱,於是開始怨自己這身程度,為何要選這麼困難的歌。跳脫原先堅持華語或臺語歌曲,決定唱知名的反戰歌曲〈Imagine〉。

成果發表上,大家使出各種創意,有頒獎典禮、聲音劇場,我們則先是唱〈安息歌〉,獻給所有在白色恐怖期間失去生命的政治犯們。第二首歌則傳達儘管在臺灣這片土地上存在著種族、宗教、政治立場等等相異的聲音,但也許未來在大家共同努力下,可以漸漸消弭這樣的隔閡,迎來和平的世界。第一首歌希望亡者rest in peace,第二首歌則希望活著的人living life in peace,前後呼應。

我常想著,大部份的民眾來到綠島會想到什麼呢?綠島原名火燒島,曾是白色恐怖期政府押政治犯的所在,但因起,以及臺灣歷史教育的失,人多半對島段哀去一所知。但這塊土地發生的歷史不該被忘記,

「不要忘記!」但我們也不曾記得。而今,我們對白色恐怖時期的歷史,有了比過去更多的了解,在營隊帶領下,做了島上的巡禮,四天下乎和白色恐怖受難長輩講師們朝夕相多故事、上了,所得到的經驗與上的收,大概是目前人生中最沈重、也是最珍的。如果未來還有機會,希望可以再度造訪綠島,
不會忘記我們第二小隊佔據綠島人權園區門口右側的空地,捧著便當,望著雲霞、海岸,聽著蔡焜霖長輩說故事。

型正之路臺灣的人需要加著二二八和白色恐怖期故事大的我,自上大後持續參與,也因此機會去更深入挖掘家族在史中的故事。所以無論如何,都會繼續踏上這條路,為這片土地心力。
再者,受難長輩大部分年都已相大,他們沒有退,反而勇敢地站出、用各方式訴說自身與臺灣這段充滿傷痛的往,我有理由不去心、不去實踐承。
謝謝綠島人權之路青年體驗營帶給我的一切,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