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13日 星期五

2019年綠島學員心得-陳映彤


  「這是個在身體和心靈上,都會對各位造成一些負擔的營隊。」開幕式的這句話我特別有印象。

  身體上,充其量也就是天氣稍嫌炎熱、生活機能沒有那麼便利,幾乎不成問題。然而心理上,這個營隊的確給我帶來一些負荷──一些對於不公不義的悲傷與憤怒,與一些應該做點什麼的責任感──然而與受難者的遭遇相比,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負荷,更不如說,是我甘於承擔的負荷。

  四天三夜,與受難者前輩們寶貴的談話時間尤其難能可貴。細細整理口述記憶的斷片,我一點一滴拼湊出白色恐怖時代的綠洲山莊、踏入前輩們的被奪去的青春裡。

  「我要我的房間!我在這裡住了兩年耶!」記得走訪園區那一天,陳欽生前輩帶著我們,來到過去關押兩年的牢房,發現裡頭已有其他小組來訪,便鬧著要進自己的房間解說──當下看著前輩鬧彆扭,頗感逗趣可愛,但沉澱過後,我卻不禁悲從中來。

  兩年,在這樣的地方度過兩年。幾乎密不透風、夏天活像烤爐的兩坪大空間,硬是擠上十個人,吃著小門推進來只夠勉強果腹的飯菜、從馬桶出水口取水梳洗、飲用…….。即使如張常美前輩所言,這裡已是相對好一些的關押環境,我卻仍難以想像自己在這樣的地方度過數年,然而眼前的生哥,竟能以平淡甚至偶有玩笑的口吻,詮釋那段失去尊嚴的痛苦歲月。

  每一段分享時間,我都數度因不捨而鼻酸。固然感激前輩們願意分享自己的親身經歷,但訴說遭遇,也許也意味著強迫自己重新喚起、甚至道出不堪的過去,我們曾有過疑慮,對受難者而言,這會不會反而成為二度傷害,但前輩們淡淡笑著,表示能有一群年輕人關心這些議題,他們是欣慰的,甚至,這樣反覆梳理、抒發的過程並非傷害,反倒是一種療癒。

  聽到這裡,我由衷慶幸,自己明明對這個議題尚不深入,卻僥倖取得機會來到綠島,與前輩們面對面,分擔些許他們心中的苦痛,成為他們寄託故事、更寄託期望的年輕一代。

  「想請問前輩,對於當時捏造故事、害您入獄的那位朋友……」聽完簡中生前輩的經歷,我遲疑許久仍然提出這個,有點難以啟齒的問題,「還會不會有一點,懷恨在心?」

  因朋友捏造故事,前輩遭判刑七年(被捕的朋友甚至比前輩早出獄。),出獄以後,更因疑似資料遺失而在檔案庫中找不到紀錄,故無法取得應有的補償──然而前輩告訴我,基於當時入獄時大家都太年輕,更基於出獄後,得到這位朋友一陣子的援助,如今的他,早已不恨了。

  「不恨了」,我頓時百感交集、有股難以言喻的激動,這份激動,一部份是聽聞前輩選擇寬恕而感動,但,也有一部份,是意會在國家暴力底下,這群人確實都是受害者,而備感無力與憤恨不平。

  無數次把自己代入前輩們的回憶裡,想像就在不滿十九歲的此時此刻,因為荒謬的理由,被捕、被酷刑逼供、被硬生生剝奪十幾年青春、被監控被排擠,最後卻也許連應有的償還、真相乃至一句道歉一句懺悔都等不到──軟弱的我,真的還有勇氣活下去嗎?再跳脫回到過去的空想,來到現實層面,在自由民主的迎接下出生的我們,是否能夠且應該做些什麼?

  「希望大家,都可以把握時機,做自己想做的事。」這是張則周前輩對自己、也對所有人的期許。九十歲了身體依舊硬朗,前輩每每回到燕子洞,總爬得比誰都快、比誰都敢──只為把握仍有足夠體魄的當下,再一次爬回頂端,對著藍天白雲與一望無際的大海,放聲吶喊。

  眼下,除了原來就有的理想以外,我希冀自己在揮別綠島以後,能夠如前輩所樂見,抓緊時間完成真正想做的事。我盼自己持續關心甚至盡份心力於白色恐怖及其他身邊議題,盼自己能善用所學傳誦前輩們的故事,聚集更多人一起重視並反思臺灣這段重要的歷史,也盼自己與所有人,都能夠迎來,轉型正義真正被落實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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