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
短短四天的旅程彷彿一趟時光旅行,從一九四七的二二八、一九五〇年代的新生訓導處、一九七〇年代的綠洲山莊到二〇一九的白色恐怖綠島紀念園區,這趟旅行有時顛頗、有時崎嶇,情緒交雜著氣憤與感慨,對長輩的感謝更是不在話下,回顧第一天到綠洲山莊前讚嘆象鼻岩的美,不禁覺得有些諷刺。
第一站:導遊 /
找到真相、究責與賠償是轉型正義的真諦,各國因為不同的政治體制、政權的轉移過程而有所不同,這幾天導師們透過歷史、比較政治、國際人權等觀點帶領我們走入轉型正義的世界,在這個「轉型正義」不斷被媒體濫用的現代,我們有責任賦予他新的生命。自由主義思想家敘卡拉(Judith Shklar)認為人們會基於對過去威權的「恐懼」而守護現今擁有的「自由」,而民主文化便是建立在這恐懼的「歷史記憶」上。
台灣一直都不是孤單的,在轉型正義(威權轉民主)這條路上,最有名的莫非是德國紐倫堡大審判和南非「真相與和解委員會」,除此之外亦有捷克的《除垢法》西班牙的《歷史記憶法》、東歐「去史達林運動」,以及與台灣轉型歷史最相似的南韓也有「去李承晚活動」,即便這是一條遍佈荊棘的道路,這些政府能盡最大的努力,去提醒人們讓威權「永遠不再」(Guatemala, Nunca Más“Never Again”
Project)。
轉型正義不是清算、不是撕裂民族、更不是消費受害者,台灣目前最大的困境是「只有被害者,無加害者」,賠償、道歉之後呢?無數冤案背後有多少真相至今仍被蒙蔽?為何了解真相可以幫助我們「永遠不再」回到威權的時代?
第二站:新生 /
政治犯之所以稱為「新生」,是希望矯正他們的思想,幫助他們重獲新生。一九五〇年代的新生訓導處正是台灣歷史上最惡名昭彰的思想改造營。
Q:如何定罪?
A:國民政府認為你是共匪,你就是共匪。(以下為人權營中長輩們遇難之罪行—張則周爺爺、張常美奶奶、毛扶正爺爺、生哥(陳欽生前輩)、高金郎爺爺、簡中生爺爺)
《罪行》
參加過的「實用心理學講習班」曾遭共產黨滲透,懷疑參加地下讀書會,判十一年。
任學生自治會會長被指為共匪,罪名參加叛亂組織,判十二年。
說了一句「蔣介石這麼偉大,為何打大陸丟掉」,罪名思想不正,判十年。
大哥入獄,本身名字「毛扶正」被當局指稱「姓毛的想扶正?」思想不正,送綠島近六年。
涉及「灃江軍艦叛亂案」,判處有期徒刑15年。
馬來西亞人被哄騙編造自白書,承認「參與小學副校長在馬來⻄亞的共產黨組織」,判十二年。
無辜被指認預謀台獨,判七年。
第三站:審判的SOP /
Q:為何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叛亂理由,能使長輩們受到此種牢獄之災?判刑證據從哪來?
A:此牢獄之災分為幾個階段—控訴、拘留、審訊、判刑、入獄或槍斃、出獄跟蹤
控訴:人稱獎金制度,沒收匪諜之財產,得提30%作告密檢舉人獎金,35%作承辦出力人員之獎金及破案費用,其餘解繳國庫,隨便指控隨便賺
拘留:遭到控訴警方立刻上門約談,一路談到看守所(台灣省保安司令部)關在三坪大的空間等待情治人員審訊。
審訊:酷刑逼供、嚴刑拷打,不簽字認罪就繼續用刑,逼迫無辜的政治犯簽字認罪。
判刑:轉移軍法處判刑,酷刑簽下的證據就是審判依據,所有判決都上交蔣中正簽呈,在判決書中甚至還能看到紅色畫記,加幾筆從五年變十年,從有期徒刑變槍決。
入獄:台北監獄、綠島新生訓導處、綠島綠洲山莊、安坑軍人監獄、土城生教所等地,出獄前若思想教化分數不足仍有可能延長刑期,送至小琉球服刑。
死刑:槍決後拍照上交總統確認,家人需繳納將近兩年份薪水的金額贖回親友屍體。
監視跟蹤:出獄後所有的政治犯都被監視、跟蹤,警察動不動就去你家查戶口,出獄找工作,老闆往往會受到警察壓力而資遣政治犯,出獄求學,情治機關甚至能刁難學校出不同版本的考卷,釋放並不是解脫,而是令一種精神折磨,直到解嚴為止才全面停止監控行動。
第四站:綠島小夜曲 /
綠島最後一夜,悼念罹難的政治受難者,獻上詩歌與百合,圍坐成一圈,霎那間,前輩們的故事在歌聲的環繞之下變得栩栩如生,受難者入獄的年齡都與我們相仿,正值青春年華,卻因不實指控入獄十年。
張常美奶奶總是一直強調:「他們寧可抓錯一百個人也不願漏掉一個共匪」
當下的我只能感慨,感慨從小到大的教科書中,白色恐怖的歷史永遠只有半頁,直到大學才有機會在課程中討論「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如何架空憲法、以及探討威權時代政府的正當性,然而直到人權營,才真正接觸到最真實的白色恐怖歷史,傾聽長輩們口中的「新生訓練」、「綠洲山莊」,與稱之為「鬼門關」的象鼻岩,看著紀念碑上刻畫的字句:
「在那個時代有多少母親,為他們囚禁在這個島上的孩子,長夜哭泣。」— 柏楊。
最後一天,一把吉他,一個小隊,一個香港人與六個台灣人,我們將這幾天所聽到看到的故事依依寫成詩篇,在合弦的伴奏下,朗誦著詩篇,演出一場戲,令我最深刻的台詞是:
「我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聽不見」受難者說。
「你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聽不見」當權者說。
對我來說幾兩句話也象徵著威權時代白色恐怖精髓,正因為前輩們透過口述歷史,才能讓我們看見過去威權時代不為人知的一面,台灣的民主常被說是分期付款式的民主,沒有暴力抗爭,而是透過政府轉型,像這樣的民主轉型往往都需要漸進式的改革,才能徹底脫離威權的陰影,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必須要正視轉型正義的原因。就政治的觀點來看,幾乎沒有政府或政黨會去推行沒有民意基礎的政策,若民意離人權觀點越遠、越少人關心過去的歷史,政府就不會冒險去實施政策,在自由民主的台灣,我們還可以用民間的力量向政府申訴,為延續得來不易的民主,我們這一代有義務將故事傳遞下去。
最後,也為香港,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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