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3日 星期二

湯捷


參加完這個深富意義的營隊之後,內心除了震撼還是震撼。震撼的,是蔣氏王朝時期統治者隨手批示就能取人性命的荒唐;震撼的,是竟然那麼少人(可以說是沒人)講得清這整段歷史;震撼的,是活過那段歷史的政治受難者前輩屹立在眼前,娓娓道來他們的故事。

我想,傷害或許可以原諒,但大是大非不能不深究。人生只有這麼一回!如果沒有追求人權價值的前輩們的前仆後繼,黃春蘭女士永遠不會曉得自己坎坷的出國留學之路上(最後沒去成!),政府到底在搞什麼鬼;如果沒有女兒的網路po文,黃女士的父親上刑場之前留下的遺書至今都還會被當作「匪諜檔案」小心翼翼地被政府收藏著!

第一天的開場演講,蘇瑞鏘老師提到了對白色恐怖「知識性的瞭解比情感上的瞭解更為有用」的論點,我非常認同這句話,畢竟,在大部份人對白色恐怖的知識來源來自主流報章雜誌,而這些報章雜誌的作者或所學甚淺,或根本服膺特定政治立場的情況下,加上幾個「大咖」政治人物(如前國防部長郝柏村)站台「喊聲」,太多焦點都被模糊。可惜的是,由於重要檔案多仍屬於加害者一方的政府機關所有,使得轉型正義一直沒法清清楚楚地解決。

轉型正義很重要,它不是特定政黨的任務,而是每個關心大是大非的人都應該要有的自覺。試想,當講台上的受難者前輩們三四十年前出獄,連謀生都大不易的時候,哪料想得到有今天?有願意傾聽他們故事的素昧平生的聽眾,只為了更瞭解「歷史」,這個連歷史學者都搞不清楚的名詞?

或許「歷史是什麼」這個問題,我一輩子都答不出來,但很慶幸在營隊裡,有很多和出於各種好奇,同樣關心白色恐怖歷史的夥伴、講師切磋的機會。在營隊裡,我們小隊上有學歷史的博士生,兩個念社會學的隊輔和各式各樣不同的人,我認為討論時間是收獲最豐富的:不同的想法撞擊、不同的故事分享。  

收獲最豐的是第二天晚上,隨隊的黃廣海爺爺分享了他,作為一個廣東來的老兵,是如何對反攻大陸的神話幻滅而成為思想犯:在新生訓導處的種種、泰源監獄的種種、在綠洲山莊和難友施明德交換書籍來讀、自製地球儀的趣事等等。「我住了二十年的人間地獄,十二年的世外桃源。」作為出獄後靠難友介紹在淡水山上高爾夫球場工作同時閱讀不輟的生活寫照。後來的故事更曲折而動人了,他談到當時爭取回鄉探親的打拚過程,也談到了後來拿了政府的補償金環遊世界的見聞。他笑說:「大匪諜就在你們身邊!」「我自許為一個人類歷史的觀察家。」86歲丶談笑風生的丶曾被判無期徒刑的政治犯就在我眼前向我展現了生命的韌性,太感動了。

經過前兩天參觀園區以及各式討論,眾人對「白色恐怖」之恐怖終於有了認識,但,它是一樁傷天害理的罪又或者是大環境的必然?當然可以直指蔣介石是罪魁禍首,又或者他是另一種代罪羔羊?許多疑問在我心中縈繞著,來到了第三天。第三天陳瑤華老師的課不啻為醍醐灌頂,讓我們知道「正義」不是揪出「罪人」來公審就算了,執法者和殺人犯該如何界定,在全世界的轉型正義史上都是個大哉問。台灣的轉型正義怎麼辦?我們有很多其他國家的例子來借鏡。但隨著時間流逝,進度的遲緩總是令人不免悲觀。但棒子是我們這代人接手的,如果我們自稱愛台灣,似乎應該做些什麼。

炎熱的綠島,海天一色,有明月丶看得到星斗。人權紀念碑跟反共復國的標語,遙相對望,好諷刺。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恐怖火燒島已成為觀光聖地,真令人不勝唏噓。四天的時間好快,快得來不及從震撼裡沈澱。或許有一天我會再踏上這塊土地,或許不會。但我絕對不會忘記我的綠島初體驗,在監獄裡丶在歷史裡,在走過歷史的人們身旁聽著他們的故事丶與關心大是大非的人們,一起關心大是大非。

我相信謊言是脆弱的,真相與正義的追求終會露出曙光。而棒子在我們手上。我們能靠的就是我們的不屈,就像前輩們親身示範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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