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澄波,1895年(明治28)出生於嘉義。
嘉義公園,建於1910年(明治40年)。
公園落成的那一年,陳澄波15歲,就讀嘉義公學校(現在的崇文國小),學校就在公園對面,每天上學必經之地。
清晨的鳥叫、夏日的蟬鳴、課餘間的追逐玩耍探險,公園裡的一草一木,陳澄波應該不陌生,或者可以說嘉義公園是陳澄波生活的一部份,公園滋養著他的美感生命,也源源不斷的提供創作泉源。
1945年美軍繪製台灣城市地圖(取自《台灣百年歷史地圖》http://gissrv4.sinica.edu.tw/gis/twhgis.aspx)圖中seimongai是嘉義神社與嘉義公園所在地,公園對面有兩所學校,一是嘉義公學校,另一是嘉義女中。
今年年假,特意走訪陳澄波生命重鎮的嘉義公園,試圖從國民政府時期層層堆砌改建中,還原1945年的空間相貌與感覺,即便只剩下斷垣殘壁,儘管地景面目全非,我還是試著用想像力體驗一個偉大的藝術生命曾經優游踩踏過的場景。
步上階梯就是嘉義神社,神社的鳥居現在已經改建成忠烈祠的牌樓,當年在公學校就讀的陳澄波,每年定期參拜,對神社應該不陌生,在他的畫作裡,就有幅《神社前的步道》。
踩在參道的石階,從地磚的鋪設看得出這還是當年的舊樣貌,有著陳澄波當年曾經踩踏過的足跡,兩旁日式石燈,不知陳澄波可曾仔細端詳過奉獻者的名字?
從神社往下走,漫步在公園裡,常常在轉角細微處,不經意的嗅到日式庭園的靜謐風味,再仔細看,只不過是簡單的橋樑、庭石、加上幾條不對稱的線條,卻是讓我驚艷,久久不忍離去,「怎麼可以把空間營造得這麼安靜?這麼美?在人聲吵雜中。」
當年的陳澄波,他應該有更多的觸受吧?!
每每看到陳澄波的「嘉義公園1939」,我總是不明白,「為什麼嘉義公園的樹,它的枝枒有種翻轉飛騰的感覺?」
等到真正走訪一趟後,才感覺到陳澄波的線條好有生命力,在他的筆下,嘉義公園裡的樹,一棵棵地活了起來。
在創作的路上,陳澄波一直努力不懈,什麼是他的最嚮往呢?
「我所以不斷嘗試以及極力想表現的是,自然和物體形象的存在,這是第一點。將投射於腦裡的影像,反覆推敲與重新精練後,捕捉值得描寫的瞬間,這是第二點。第三點就是作品必須具有something。以上是我的作畫態度。
就作畫風格而言,雖然我們使用的新式顏料是舶來品,但,畫本身非東洋式不可。另外,世界文化中心雖在莫斯科,我想我們也應盡一己微薄之力,將文化落實於東洋,就算在貫徹目標的途中不幸罹難,也要讓後世的人知道我們的想法。
至於入選帝展的事,連我自己都覺得成名過早,感到有點後悔,如果能再將學習階段延長一些的話,或許就能脫離現狀,更臻完美。」【1933年秋 台灣新民報 李淑珠翻譯】
1949年之後,政權轉移,嘉義公園堆砌一層又一層華人文化的灰燼,鳥籠空置,外貌全然不同,旁邊還放置著廢棄物(?),與1934年陳澄波的畫作形成強烈的對比。
睡蓮不見了,水池填平了,變成兒童的溜冰場,公園的地景,一點一滴的消失轉換為粗糙突兀的水泥建築;而陳澄波也在「光復」後的第二年,1947年的二二八,未經審判而槍決,死於他曾認同的「祖國」,嘉義公園從此不見陳澄波身影。
不僅如此,當執政當權者刻意噤聲抹黑二二八時,陳澄波也因此消逝於台灣歷史四五十年,整整一二個世代的台灣子弟,無從知曉這塊島嶼曾經孕育出資質過人勤奮努力的藝術天才。
雖是如此,強權再大也關不住人間的至情至善與至真;當我走在嘉義公園的每個角落,都會想起陳澄波,都在試著模擬他當年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我相信陳澄波從未消失,他的英靈漫遊在嘉義公園、在台南、在彰化、在基隆、在淡水、在宜蘭....在每一處他曾踩踏過的土地上,他正護佑著這塊深愛的島嶼。
就如同2012年才出土的遺書,他掛念在心的是嘉義的十二萬市民,是自己藝術生命即將結束,是台灣的藝術教育,他再三叮嚀藝界同仁「仍須努力,此後島內之藝術之精華永世不減之強力前進。」
只是,真正要推展藝術教育,必須先建立一個公平正義的社會機制,有著健全政經制度與完善的公共資源分配,讓每個人都被尊重,都可以做自己的最真,萬物各得其所,藝術美感才可能內化深植在生命的深處,而成為生活的一部份。
缺了社會制度面的考量與支撐,所有的藝術教育只不過是鏡中月水中花,只不過是象牙塔裡的自我感覺良好。
陳澄波的心很強願很深,要實現他的夢想,不難,就是要從建立公民意識的第一步開始,沒有這第一步,陳澄波的心願永遠只是夢幻泡影,要實現,很難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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