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6日 星期三

蔡育瑾


看著船尾在海面上刷起兩條似藍又白的平行水紋,逐漸擴大合一,漾成一種純然的白,象徵國家的青天白日滿地紅飄揚在船尾,帶著我們在海上順著這條白色之路,離開臺灣本島、離開我們心中對許多物事的粗略想像。

這是我第一次踏上綠島,卻不是第一次聽到「白色恐怖」,但真要我述說對它的瞭解時,我才發現腦中的想法是如此空洞無章,試著從講師的投影片、字詞話語中拼湊出屬於那個時代的斷簡殘編,把他們和腦中淺薄的既定印象重新比對修整,我發現原來我是個歷史的孤兒,不是歷史拋棄了我們,而是我們所受的教育、社會文化薰陶讓我們遠離了它,也遠離了那些活生生在歷史洪流中遺留下斑駁血淚的前人,何其有幸在這個營隊裡讓我重新認識這個世界,明白在這塊土地上我們所擁有的一切其來有自。

甫下船,走著當年被稱作「思想犯」的前輩們走著的一半路程,和同行的組員們說說笑笑,很難融入當年他們的心境-離開了家、揮別自己的家人,跨海被移送到俗稱「火燒島」的此處,為著一些在今日時空環境下普遍可見的言行而要在青春年少時遭此磨難,無論如何,身處現今的我們所能感受的絕對不及當年他們所承受之萬一;白色見證裡每一位前輩都坦率的述說他們自己的故事,他們笑著說,但我們心裡卻要為著哭,他們見證時代的改變,而我們在他們身上見證真實的勇氣,一路接受高等教育上來的我們,認識文天祥、岳飛、蘇武,他們是遙不可及也是難以觸摸的典範,在台灣這塊土地上,那些過往發生的故事,有更多我們不認識的先人,他們離我們好近,我們卻遲至此刻才發現,那才是生活在這塊土地上年輕一輩的我們可以憑依的象徵。

參觀新生訓導處的那天早上,走過十三中隊-那個唯一對於官兵與囚犯一視平等的地方、燕子口-多少受難者在此失去生命,伯伯們又回到那些數十年前習慣的場景,海浪依舊不分晝夜的拍打礁岩,一座座的墓碑參差錯落在面海的山坡上,插上百合花,給予他們遲來並少有的祝禱,在安息歌的歌聲中,我們對於白色恐怖的理解慢慢不再只是課本上教條書寫的空洞框架,在那個時代,撤退來台灣的國民黨政府,因為種種在社會上的倒行逆施以及執政者對政權的偏執想像,許多知識份子本著對於社會的期許而紛紛發聲,卻因此遭受政府公權力不當的打壓,甚至,罪不及死-假如那是罪的話-的許多社會精英因此失去生命,或者身陷囹圄,甚至和家人不再相見。

曾經,在這塊土地上居然發生了這樣荒唐、慘絕人寰的故事,而我們卻始終把它視為歷史課本中遙遠如長平之戰的存在,看著楊翠老師、黃春蘭老師,述說著他們親愛的家人在這樣歷史的悲劇裡失去生命,逐漸被現代社會漠視、遺忘,蔡寬裕伯伯說「每一年都有幾十個難友離開人世,我們要用生命和歷史時間賽跑」,站在綠洲山莊的長廊上,聽著他認真的語氣,讓人不禁紅了眼眶;黃廣海伯伯充滿鄉音的話語裡,可以感受到他真的好開心有我們這一群年輕人可以來到這裡,讓他們經歷過的生命軌跡,得以在我們身上恆存延續。公權力的不當壓迫讓他們生命的一部分永遠停留在過去的某個當下,但整個政府以及社會卻吝於給予關懷以及正名,在這個歷史上,他們尋求的正義,還有好長的路要走,但他們的生命卻逐漸走入歷史。

或許我們大家在這四天三夜的營隊結束之後,又要回到這個社會的不同崗位經營屬於自己的小小角落,可在這座島上聽見、看見的終將成為我們的一部份,像是一點點的火種,在每個人的心裡暖暖的燒著,散在島上各處的我們就像開展的扇子,慢慢地試圖吹移這沈重龐大的社會體制,改變現在我們眼前看見的許多不公不義。

過去面對眼前的一切總感到無力,但我們在這裡看見了無可比擬的勇氣,以此為憑依,獨行長路也不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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