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19日 星期四

蔡耀緯


自我除魅,而後重新上路 ──第三屆人權之路青年體驗營心得

Bargain with him, he laughs, and beats you at it; challenge him, and he kills.
Sooner than loses the things he owns, he will destroy the world.

SMASH THE MONSTER NOW !!

But as you hasten to be free, and build your commonwealth,
Don't forget the enemy, who lives within yourself.

Christopher Logue原詩,黑鳥樂隊改編
“Know Thy Enemy”

(緣起)
  參與「人權之路」體驗營之所以使我念念不忘,一方面當然是親炙受難長輩並對話的機會,比一切既有的文字記載更彌足珍貴(遑論我們當下所知仍少,而自然規律正使還來不及說完故事的長輩們逐漸凋零);2007年7月遊歷綠島,在人權園區盤桓了一個下午,卻總不免走馬看花之嘆(那時甚至還沒買數位相機),對於舊地重遊的執念,也使得一、二屆的「免費去綠島」更為誘人──但連續兩屆都與我擦身而過。

  2008年12月,第三屆的招生簡章公布,這次回到了「再熟悉不過」的台北。錯過重返綠島的機會固然使我扼腕,但11月以來的許多經驗與感受,卻也讓我開始回味「人人心中都有一個小警總」這句話:數十年的威權政體,是否至今仍然影響著台灣社會與人民的思維、表達模式?既是如此,何不從我們身邊的白色恐怖遺跡開始,重新探索這段大多數人不甚了了、甚或刻意遺忘的歷史?

  於是我再次報名,終於趕上了第三屆。2009年1月的這四天三夜之中,我和同行的夥伴們,以及講師、耆老、工作人員,還有行過苦路的受難長輩們,一起走遍了這個我自以為熟悉的城市裡,那些不斷擦身而過、或是未曾涉足的地點。從而領悟:原來這一切抵抗、入罪、拘囚、拷問、死難與流血的經歷,不只上演於與台灣隔絕的外島,或遠離都市的深山,更始終與我們的日常生活並存;不論一無所知或事不關己,進行了數十年的這一切,都已在小市民的生活中,烙下難以磨滅的記號。──誰能說莫談國事、不問政治、只求安定及眼前利益……等等大眾心態的形成,未嘗受到數十年威權統治與意識/價值灌輸的作用?

但隨著營隊進行到最後階段,當我們開始思考與討論青年世代在過去清算、轉型正義、歷史保存,以及鞏固民主政治的角色與作用時,我感受到一股自我除魅的力量,在心中緩慢而堅定地擴散開來,引領我重新思考最近這些日子以來的心態,對民主的想像,以及更深層卻也更易忽視的,自己思想與表達方式中的那些威權/極權成分。
終於要正面迎戰那盤踞在內心深處,而且看上去難以戰勝的敵人了。

(一)
  大學到現在讀了八年歷史系,對於中國近代史最強烈的感受,也許正如我的一位老師曾引述過的玩笑話:「歷史課本除了日期、人物、時間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小說除了日期、人物、時間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換言之,國民教育時代的官方版(國編本)近代史詮釋,在各種不受束縛的學術與個人研究成果面前一一被逆轉、顛覆。過去被一筆帶過、填鴨在腦中的反派們,尋回了思想與生命軌跡,同情與理解他們也成為可能;相形之下,一度備受萬民景仰的救星與燈塔們,則隨著缺陷與錯誤的一一揭露,而被請下神壇,開始接受重新評價。對於白色恐怖的認識,也約略始於大一或大二,由藍博洲的訪談與紀念文章啟蒙;同時,為了搞清楚國民黨究竟是如何在四年內從創始聯合國的戰勝四強,瞬間輸掉整個中國大陸(從而造就今日台灣與中國之間糾纏難解的主權問題),我開始對中共黨史、近代思想史之類的知識產生興趣,直到現在,逛書店還是習慣先找這一類的新書。

  經由這兩種途徑與其他閒暇時的涉獵,我逐漸明白,國民黨在國共鬥爭中落敗,失去中國大陸的種種必然因素;國民黨在台施行的戒嚴體制導致多少人家破人亡,並且扼殺思想與言論的自由空間;以及在20世紀被革命氣氛籠罩,尋覓一個徹底解決列強侵略、經濟貧困、政治腐敗、社會落後等一切問題最快方法的中國,是如何催生同受蘇聯影響而創造或改造的國、共兩黨。同時,新中國的領袖個人崇拜和對知識階層的敵視,在領袖追逐革命理想的歷次政治運動中犧牲或摧殘的數千萬人命,歷史記憶與論述的禁忌重重,以及「六四」鎮壓畫面的殘像,官方操弄的民族主義,和1990年代之後台灣愈加艱困的國際外交處境,共同構成了對中國的反感與排斥,同時加強了我的台灣自主意識;但也正因這種對紅色中國的拒斥,我雖然知道許多白色恐怖的受難者是由於傾向紅色祖國而犧牲,卻不免將他們的死難視為冷戰與內戰下的必然,甚至合理化。這時對白色恐怖的理解,或許仍是「威權暴行」與「殘害無辜」的反應框架吧。

  兩次政黨輪替之間的八年,我看到台灣主體性與海洋台灣的教育方向及其推動者,不斷遭受大中國傳統力量的抵制與圍攻,以「鎖國」之名遭受貶抑;媒體與政治、社會各處的舊勢力互相結合,不斷鼓吹著大國崛起的種種美好願景,為毫不保留的開放造勢,同時以「撕裂族群」之名,壓制清算與檢討過去錯誤的聲音;此時的當權者在政黨鬥爭脈絡中對台灣主體性、轉型正義的工具化使用,則進一步坐實了反對者「政治鬥爭」的指控,戕害了台灣意識與轉型正義的發展契機。待政黨再度輪替,昔日施行威權的政黨在儀式性的道歉與金錢賠償後重新上台,打著發展經濟、追求和解的大旗、透過內戰兩造之間的政黨協商,在(單方面)外交休兵、模糊主權爭議的前提下,傾全力推動近乎一面倒的兩岸和解,直至近日公開宣稱「(美中對話)沒有提到台灣才是好消息」,「每天為台灣爭論不利於台灣投資環境,這是常識」;對內則竭盡全力追剿下野的前執政者,前朝政府的「貪腐」與「包袱」,成了一切無法兌現的競選承諾、引人非議的政策與法案、持續衰退的經濟局勢不受質疑的擋箭牌,進而將走上街頭表達對現行政策疑慮與不滿的公民群眾打入另冊,或指為受人蠱惑、被異黨指使,或直斥為破壞社會安定和諧的「暴民」,好似時光倒流……。此時此地,過去清算與轉型正義似乎也更遙不可及,站在舊威權一方高唱平亂有理,甚至創造「民逼官反」新詞的各種論述,不待二度政黨輪替早已甚囂塵上,連既有的紀念場館和組織也面臨經費刪減、展示內容變更等處境。

  我在11月6日那個飄浮著躁動氣息的晴朗早晨,和幾百位來自四面八方的同學、老師們在行政院門前席地而坐時,以上的這一切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或是即將發生。第一次驅離之後,以「野草莓」自稱的我們,堅守自由廣場整整三個月;從廣場集結到大遊行這個活動能量最強,媒體也持續關注(儘管真正每日報導的只有一家)的一個月裡,我在廣場的帳篷和BBS看板之間蜻蜓點水般的穿梭,每天趕末班車回家,在現場不斷感受到的熱誠、支持與理解(嗆聲者偶爾出現,但相對較少),往往被網路世界裡的譏諷、詛咒和造謠,媒體記者與名嘴的扭曲、污衊,連帶家人由立場不同而產生的不諒解和負面情緒給中和,甚至澆熄大半。被解讀為「退場」的大遊行圓滿落幕後兩天,野草莓與圖博難民在自由廣場遭到強制驅離,此後,重返廣場和構築實體空間的野草莓,幾乎完全從媒體版面上消失(除了「自己人偷筆電」的扭曲報導),連網路上的攻訐聲也顯著減少(大約熱潮已過,不屑一顧)。我也將重心逐漸轉回自己的工作上,偶爾到實體空間探班。同時,經由野草莓運動,我開始投入一些在網路上關心過,卻始終未曾參與的弱勢與社會公正議題:樂生院迫遷(那也是我對警察濫用公權力的初體驗)、執政黨勢力伸入公視、潮寮村污染、三鶯部落保留……,儘管仍只是一個參與群眾。

  只是,當同樣源於安定和諧、經濟優先、惡法亦法、少數服從多數之類陳腔濫調,緊抓著二元對立、非黑即白濾鏡,不惜錯置時序、倒果為因的種種反對、攻訐、曲解聲音,兀自重覆如唱片跳針,完全無視於親身參與者的再三解釋與論述,甚至明確拒絕接受對方的觀點與視角、拒絕給予異己任何同理心;當佔有絕對多數的執政者與立法者,不斷以「非我即敵」的標尺,將一切不如人意的施政成果、對特定政策及法案的反對、對不擇手段爆料與選擇性辦案的批評,一概歸咎於前朝,進而將所有質疑者全都劃入敵營,公然蔑視之;當超克二元鬥爭模式,為公民與社會議題開闢兼容並包,眾聲爭鳴空間的努力,一再被污蔑曲解而後被棄若敝屣,最終無法改變任何現狀……。對這一切反感至極的我,於是又想起阿葉德(Isabel Allende)在《精靈之屋》裡,對1970年代智利的描繪──信仰社會主義的左派候選人(Salvador Allende)當選總統,打破了右派壟斷政權的局面,右派領袖則揚言:「他們不是誓言保障百分之百新聞自由嗎?我們就讓他們掉進自己的陷阱。」但謠言宣傳和人為的物資短缺仍嫌迂緩,急不可耐的右派政客最終乞靈於軍隊和美國中情局,在1973年以武力推翻左派政府。(智利的這一幕,2004年3月之後不斷在我眼前浮現)面臨民主與自由空間隱微難見卻正在發生的緊縮與倒退,以下的問題對我而言更加急迫:面對完全拒絕給予同理心、視民主原則如草芥、甚至利用民主弱點以坑害民主的人與勢力,我們還能再對話下去嗎?轉型正義的完成、民主的最終鞏固,是否如同武裝革命一般,最終總得流一定數量的血(那些最抗拒新時代的頑固派)為代價?我甚至開始神往把國民黨趕出大陸的「反飢餓、反內戰」學潮盛況,複誦起一位15歲的少年詩人在那時寫下的警語:「或者和我們同行,或者,死!」……

(二)
  這個問題從野草莓一直纏繞著我。在每一個以圖畫表述願景的場合,我反覆畫著一種將現有的一切徹底摧毀,而後從一無所有中重建的力量;12月中的台灣週演講台灣人權發展史,我也如此詢問主講的法律系老師。他說,這種心態和訓政時期的國民黨菁英如出一轍,他們在恨鐵不成鋼之下試圖以黨領政(同時仿效德義法西斯樹立領袖),結果如何人人皆知;只有從文化底層一步步改變,建立起尊重「人」的價值觀,才有可能真正鞏固民主轉型。老師也說,掌權者最後必定只維護手中的權力,絕不放手,不從文化的根源改造,任何革命者最後都會成為壓迫者。老師的結語是:「先回圖書館吧,但是我們一定會再走出來」,從生活實踐一步步在社會上建立支持人權的力量。

  但召喚著徹底而快速的解決方法,不惜斷絕社會關係、徹底摧毀、流血的自己,卻也再明白不過,在廢墟裡建立的常常是階級專政甚至個人獨裁,同時將仇恨與報復的種籽播灑到未來的世代。即使在那些早已肯定了「人」的價值,受過極權與大戰創傷,轉型正義相對成功,意見多元並呈的社會裡,追求秩序與團體認同,進而試圖改變社會亂象與不公義的實驗,最終也會讓法西斯專政以另一種面目還魂,去年歲末的賣座電影《惡魔教室》(Die Vielle)就是這樣一個故事。甚至,1940年代風起雲湧的學潮背後是地下黨操控的隱蔽戰線,早慧的詩人在新世界歷盡磨難之後,也早已放棄「以鮮血證明自己」的激烈,在暮年深切反思自己走過的這段彎路,號召整個民族共同面對歷史,這些也是我所知的。腦海中的民主社會想像也成了兩幅圖象互相交替──保障一切自由權和人權的完全民主社會,以及遭受內外反動力量威脅時,自動變化而成的「人民民主專政」某種形態。
我帶著這種分裂的認知與願景,從2008年迎來了2009年,然後,來到了「人權之路」營隊的報到處。

(三)
  也許正如法農(Frantz Fanon)在《全世界受苦的人》論述過的,奮起反抗殖民強權的被殖民群眾,必須經過不斷的啟蒙與覺悟,真正認識社會與歷史,並且明瞭實際情況的各種細微差異,才能使最初的抵抗意志不因熱情消退、統治者的表面讓步而動搖轉移,在每一階段都將鬥爭堅持到底,並在勝利後實現真正的民主與獨立。而我在這四天三夜的感受則是:對於社會意識甫經啟蒙,此刻對威權壓迫及一切反民主、侵害自由論述與行徑深惡痛絕的我而言,「人權之路」體驗營正是在追尋「不被顛覆的自由、人權與民主政治」這個願景的路途上不可缺少的教育與覺悟階段。少了這四天三夜的洗禮,我無法確定未來的自己會在熱情退燒後遺忘曾經有過的信念?或者一面高喊著捍衛民主,一面索性倒退成專制暴力及其表面效率的辯護者?

  我遇見了各式各樣的同伴,有在自由與人權更受限制的馬來西亞,累積了豐富的學運與社運(以及法律鬥爭)經驗的戰士,有對政治從冷感、反感逐漸有所關切的人,有一同經歷野草莓時光的夥伴們,有初入大學的新鮮人,有參與過學生自治和校園報刊事務的海外學人,有文史科系的,社會科學的、理工科、醫科和商科的,有深綠背景的,當然也有泛藍背景的……。每個人的背景與經驗,使他們在重新理解與認識這段過去,從而思考未來的角色與責任時,提出了各種不同的問題;有的夥伴對於轉型正義概念的無法普及和遭到濫用提出批判,有的夥伴對體制內或體制外的路線選擇,以及變質的風險充滿疑問,也有些夥伴開始思索,如何向缺少背景知識、甚至不以為意的本科同學,向立場迥異的家人朋友,傳達人權與轉型正義的理念。或許這些問題未必能在此時此刻得到圓滿的答覆(有些人性的恆久試煉,只有自己經歷了才能體會冷暖),但從學習、聆聽、對話直到提問,我們這些人在接下這片依然灼熱的記憶拼圖時,也獲得了繼續傳遞所知,再為這個傷痕累累的島國作些什麼的使命感,並將以自己的方式直視歷史、擁抱土地,時刻探問初衷。

  我也遇見了形形色色的長輩。有談起過往仍因悲憤而顫抖的無辜受難者,有歷盡折磨仍能苦中作樂、酸中帶甜的,有的風度翩翩、溫文爾雅,有的活力四射、使人忘卻歲月;有些依然仰慕祖國,為大國崛起而歡唱,有些最終以台灣認同為依歸,諄諄勉勵我們要對國家、土地有信心,也有始終堅持台灣獨立和左翼思想的;還有索性捨棄了民族主義,以地球人、宇宙人自居,對個人操守與習慣培養殷切囑咐的長輩,更有不少長輩在獄中培養了長才,出獄後開創了事業的新天地……。和長輩們三天的相處、分享與對談實在太短,長輩們不克出席結業式,更難免使我們遺憾;但有這麼一件事,是我們從所有各具特色、各有信仰的長輩那兒共同感受到的──那是一種對新生代的勉勵與期望,期望年輕的我們能照顧好自己,同時將這片土地打造成真正自由幸福的國度,讓我們和後世的人們永不再害怕黑暗的過去重臨。而我也終於學會向那些懷抱著理想,並且不惜為貫徹信念犧牲一切的前輩們致敬,無論我是否接受這信念;同時認真考慮,冷戰脈絡下的「罪有應得」,是否足以將屢見不鮮的凌虐拷打、法外加刑,甚至先執行後判決合理化?(更別提威權統治者們同時還唱著「再造」、「自新」的高調,且極力展示囚犯們的良好生活環境!)

  還有來自兄弟的鏡子。李大勳老師和濟州四三研究所的夥伴們(還要感謝朱立熙老師與傑出的口譯同學),帶來了同樣曾是「反共堡壘」,經歷過威權獨裁的韓國,在群眾抗爭,以及民主化之後的過去清算、真相調查等課題上的不同經驗;光州五‧一八的正名與清算,隨著1980年代的抗爭運動促成民主化,以及精神領袖當選總統而穩定成功,但濟州四‧三由於時間點、發生地、機遇等種種因素,目前仍在起步階段,且阻力重重。韓國鼓吹自由、人權與民主的人士已在努力擺脫濟州四‧三被加諸的地域衝突、左右鬥爭的框架,致力於以國家暴力殘害人民重新定位,台灣儘管還有公民意識啟蒙的功課未完成,但從韓國的不懈努力,還是能夠得到一些啟示,以及一個值得期望與努力的願景。誰說轉型正義只能被曲解為清算鬥爭?誰說民主化只能在妥協與粉飾中實現?人民有權知道自己的過去,民間對過去真相、責任的釐清與追究聲音,終將勝過一切利益交換,使社會在正義實現的一刻重新整合,真正記取教訓。缺少了正義的表面和平,終有一天會在重重壓抑的仇恨中爆裂,直到不可挽救。

  以及每一位用心準備與呈現的講師、每一堂課後適時畫龍點睛的大家長Michael,還有努力為我們提供最佳環境與學習品質(並在晚會上揮灑全副才藝)的工作人員們。當這一切結合在一起,四天三夜的「人權之路」體驗營即已遠遠不是一個踏遍各景點的觀光團,而是浸潤著歷史與思想、奔流著受難長輩的血淚與光陰,並在每一處當代與過去重新交會的地點,綻放出希望之花的旅程;同時,這更是一個最理想的場域,使我們親自見證與感受跨越各種不同背景、立場與信念的兼容並蓄、求同存異,是如何能在彼此都是活生生、擁有思想與感情的「人」這一前提,「尊重、傾聽」這一共通原則,以及「反思過去、探索真相、迎向未來」這個共有的期望下,展開分享、對話與理解,繼而結伴同行的。如果我對自己所憧憬、追尋的自由與民主願景還有什麼不確定,這四天三夜的一切,就是最具體而微的答案;而這片願景圖,也將在未來不可免的挫敗、沮喪、恐懼與憤怒之中,成為安定的錨,隨時提醒我不忘初衷、記起最初的信念。

  正如張茂桂老師在座談裡提醒我們的:「民主是一場永不休止的鬥爭(never-ending struggle),它從來不承諾一個天堂。」我和我們這一代人要守護既有的民主與自由,並讓它更加完善,這場仗也正準備揭開序幕而已。偶爾還是有簡單化與二分法的衝動,但現在的我,已不再相信有一場可以結束一切鬥爭的戰鬥,並且開始不再期待什麼最簡潔有力的解決方法(我倒是確信,越快、越簡化的手段,帶來的後遺症越嚴重)。我需要的是不斷充實自己,讓自己從參與者真正負起責任,成為組織者與行動者;眼前唯一的疑惑也許是:我應該進入學術圈,還是在學術圈之外努力?但這是個找不到現成答案的問題……。

  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盤踞在心中的敵人生命力相當強,得隨時提醒自己謹記初衷,不要忘記了「人」的複雜與多元。並且,不要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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