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17日 星期四

2017年綠島學員心得 - 林玟君


仍然得七月底出前往綠島的那天,臺東港的天非常晴朗,似乎是因為雲朵都被將來颱風給捲走了。

在港口等待船的期間,遇著了我們第二小隊第一個接觸到的長輩陳欽──生哥。著我們這不曾去過綠島、深怕暈船的小朋友們,生哥笑說要靠意志力,告訴自己不會暈船、就不會暈船。面對這般生龍活虎、嫌沒有大風大浪,這趟旅程就不夠有趣的生哥,我們似乎只能苦笑面對。
     想到吃過隊輔提供的有在船上隊員聊天、看民視戲劇和窗外的天移注意力,大部份的人都撐過浪。
下船踏上綠島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成排招攬民宿生意的舉牌人,四周是往返綠島嶼臺東成群的觀光客們,對比我們這群完全不是抱著玩樂心態來到綠島的青年與長輩們,掠過夾雜各種笑鬧聲的人潮後集合搭乘小巴,抵達此行主要的逗留地點──綠島人權園區。

放妥行李後的第一個行程便是觀賞萬仁導演的電影《超級大國民》。電影尾聲,主角終於在公墓中找到讓他始終虧欠的對象,說出心中埋藏許久的話。這幕讓在座的隊員,還有少數留下觀賞的長輩周賢農先生,流下了淚水。

晚上的課程彭仁郁老師談政治暴力療癒,從下午所觀賞的《超級大國民》中舉例,看到主角與其女兒在不同事件中,引發創傷與創傷再現。也提到在進行療癒的過程中常遇到的問題,像是創傷是描述式,無法被量化的,還有創傷敘事樣板化,所以聆聽者必須備有多元、異質、開放的相法。對我來說,這件事要做得好很難。
今天長輩們能夠站在大家面前,侃侃而談這些傷痛的過往,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也許有些人在訴說的過程中找到了療癒、抒發的方式,但是也有很多不願意再次面對這段遭受政治暴力過往的人們。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營隊最後一天,生哥向我們第二小隊說,他曾不願向人提起受難的過往,是在一位帶著學生做口述歷史的教授一而再地拜託下,才開啟心房講起故事。但剛說完的那十天,生哥沒有一天睡得著。
而今,這些長輩們肩負傳承之責,每年重返舊地,敘述自己的事,轉向社會全體。但身為後生晚輩,還是有點不住地多想,是不是要好好拿捏問問題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對待這些受過國家暴力的長輩們,因總深怕問了白目的問題,會在他們原先的傷口上,多劃上一刀。

隔日,我們來到據說是個連綠島人的不太來,位在稍微陡峭、覆著鮮綠的草的山坡地上的十三中隊。那裡四散著大大小小的石碑,在日復一日的曝曬、風吹雨淋下,有的崩裂而看不清上面所刻寫。長輩們分享當年過世難友們生前的故事,現場氣氛哀傷肅穆,最後所有人一同獻唱〈安息歌〉,並將獻上白色的百合放在石碑前。
接著,步行至稍微陰涼潮濕的燕子洞。燕子洞是當年政治犯們排戲的所在,從京劇、歌仔戲、話劇都有。蔡焜霖爺爺說那時常常演著反攻大陸的戲碼,演著國民黨多麼英勇打共匪,但既然如此,為何如今逃來台灣了呢?說到這,大家忍不住笑了。
蔡爺爺說,那時他們必須白天割草、撿石頭,連晚上也不放過他們。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在一次夜晚中,哭著想著:「為什麼不放我們回去呢?」時,任職臺南女中的蔡瑞月女士,在大家面前翩翩起舞,好像仙女一樣,燕子洞外頭滿天星,好美。

結束燕子洞行程,我們來到第三大隊蠟像館參觀,毛扶正爺爺一面比劃、一面說這些蠟像太過高大,這樣的身形根本睡不下擁擠的上下鋪。而綠島氣候相當炎熱,當年睡在上鋪的毛爺爺,常常汗水從上鋪滲至下鋪。

晚上與我們分享故事的,是在我印象中較特別的周賢農長輩。被密告的過程,猶如最近以臺灣白色恐怖時期為背景的遊戲《返校》劇情,以及郭松棻的《雙月記》。而他被入罪的理由,是受老師之邀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大同盟」。他當時來到綠島後,因為不參與「一人一事良心救國運動」,被送回重審,之後關至小琉球。當年毫不猶豫就加入組織的他,至今仍堅信社會主義是帶領國家走向強大的途徑,現今常用的標籤來說的話,賢農長輩屬於我們口中的左統派。營隊的最後一天,長輩還邀我們今年可以去馬場町紀念公園參加他所屬的政治受難互助協會辦的秋祭。

第三天的行程,大多由陳景深長輩為我們兩小隊導覽,他簡要地向大家介紹八卦樓中的配置。當時擔任洗衣部與貝殼畫部的他,看著現在為展覽而做的佈置,說:「這邊都亂做,我們以前貝殼畫是很立體的。」之後前往參觀單人房,裡頭為防止撞牆自殺而鋪上了厚厚的墊子,非常狹窄悶熱,幾乎暗無天日。

參觀告一段落,便讓我們體驗寫家書。兩個小隊為單位關在一間牢房,情境是不知道手上的這一封家書,會不會成為最後的遺書。一開始我有點難以進入狀況,但隨著牢中的氣溫升高,窗外傳來的蟬鳴逐漸成了四周唯一的聽得到聲音,大家開始鎮筆疾書,揮汗如雨。儘管出發前就參考過前人所寫的家書,但當這件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會是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人將自己設定因參與318運動而被定罪入獄,而我則假設自己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但仍然堅持理想、盼望這片土地能更好的人。和同隊隊員黃柏萱同學,是這個體驗活動中最後離開的,寫了密密麻麻的字,彷彿是人生中最後一次下筆。
但是當時被嚴密監控的獄中,家書是有限制兩百字以內、而且不可提及案情的,我們所寫早遠遠超過規定。但真要把想說的千言萬語化成一只書信,實在是太難。書寫的當下,我只想著,不在悶熱的獄中完成,便沒有意義了,何況只有短短的二十分鐘,我們所體驗到的,遠遠不及長輩們當年的萬分之一。

體驗結束後,陳景深長輩接續為我們導覽綠洲山莊其他區域,在會客室中,他拿起話筒對玻璃另一側的小隊員鬧著說:「我會等你出來。」停頓一會,「再離開。」惹得大家啼笑皆非。當年靠著獄中的夥伴們集體絕食抗議,才讓僅僅十五分鐘、隔著玻璃用話筒的會面,延長成三十分鐘、面對面的會面。大家在獄中,堅持爭取應有的待遇,家人搭著顛簸的小漁船千里迢迢從臺灣本島而來,為了會面,總共至少耗費兩天的時間,當時沒有民宿,只能住在旅館,來了卻只能會上短短一面,太過不公平合理,透過絕食才獲得改變。

營隊中的最後一夜,我們步行至紀念碑,舉行紀念儀式。
進行到獻唱時,大夥的眼淚就不住地掉下、甚至泣不成聲。我們懷抱著喜愛臺灣、這片土地的心,在見證過白色恐怖的長輩陪伴下,來到綠島面對、了解過去這段傷痛的歷史。每個人來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背景、因為不同的原因而齊聚一堂。這樣的機會,在一生之中是非常少有的。我這樣一位身為從小聽著二二八與白色恐怖時期故事長大的小孩,在多年之後,才終於藉由前來綠島,第一次在紀念碑前,在密密麻麻的槍決名單中找到對我家族有恩的高一生的名字前,獻上營隊工作人員為大家準備的,象徵純潔與高貴的鐵炮百合。

儀式結束後,我們在星空、微風之下,以小隊為單位圍成圈坐在紀念碑園區,開始分享各自的心得。燭光搖曳,伴著我們的,還有隊輔貼心準備的一大包衛生紙。

蔡焜霖長輩,從第一天,就一直陪伴著我們第二小隊,在每一位小隊員自我介紹時,細心地在學員手冊上做筆記。接著,用溫柔、耐心的訴說方式,非常詳細完整地交代他所出生年代的時代背景氛圍,從日本殖民時期歷經的戰爭,還有求學過程中的所見等等,讓我們充分了解蔡爺爺成為政治犯之前的樣貌。之後,繼續訴說自己和難友在青島東路,以及來到綠島後的遭遇。
那夜,他說我們這些年輕人是他的偶像。我們必須拉倒心中蔣經國的銅像,是他個人的心願。

隊輔雅馨說,氣似乎有點慢熟的我們,沒好好把握機會追著長輩聊天,能聽長輩訴說過去,是非常非常珍貴的。我們在最後一天的放封時間,留在人權園區中,好好地纏著長輩們聊了許久,直到集合時間來到。

最後一晚送蔡焜霖長輩回民宿,慢慢走回綠島人權園區,小隊員們繼續苦惱成果發表的內容,一開始我們選擇唱閃靈的〈火燒島〉民謠版,歌詞就是在訴說被關在綠島的政治犯們的心境與轉變,意志堅強面對。但無奈我們台語太差,在放封場的禮堂前廊練了一次又一次,遠方傳來他組練習滅火器的〈海上的人〉,朗朗上口的旋律和歌詞,我們早已會唱,於是開始怨自己這身程度,為何要選這麼困難的歌。跳脫原先堅持華語或臺語歌曲,決定唱知名的反戰歌曲〈Imagine〉。

成果發表上,大家使出各種創意,有頒獎典禮、聲音劇場,我們則先是唱〈安息歌〉,獻給所有在白色恐怖期間失去生命的政治犯們。第二首歌則傳達儘管在臺灣這片土地上存在著種族、宗教、政治立場等等相異的聲音,但也許未來在大家共同努力下,可以漸漸消弭這樣的隔閡,迎來和平的世界。第一首歌希望亡者rest in peace,第二首歌則希望活著的人living life in peace,前後呼應。

我常想著,大部份的民眾來到綠島會想到什麼呢?綠島原名火燒島,曾是白色恐怖期政府押政治犯的所在,但因起,以及臺灣歷史教育的失,人多半對島段哀去一所知。但這塊土地發生的歷史不該被忘記,

「不要忘記!」但我們也不曾記得。而今,我們對白色恐怖時期的歷史,有了比過去更多的了解,在營隊帶領下,做了島上的巡禮,四天下乎和白色恐怖受難長輩講師們朝夕相多故事、上了,所得到的經驗與上的收,大概是目前人生中最沈重、也是最珍的。如果未來還有機會,希望可以再度造訪綠島,
不會忘記我們第二小隊佔據綠島人權園區門口右側的空地,捧著便當,望著雲霞、海岸,聽著蔡焜霖長輩說故事。

型正之路臺灣的人需要加著二二八和白色恐怖期故事大的我,自上大後持續參與,也因此機會去更深入挖掘家族在史中的故事。所以無論如何,都會繼續踏上這條路,為這片土地心力。
再者,受難長輩大部分年都已相大,他們沒有退,反而勇敢地站出、用各方式訴說自身與臺灣這段充滿傷痛的往,我有理由不去心、不去實踐承。
謝謝綠島人權之路青年體驗營帶給我的一切,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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