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過是廣大的世界中小小的一個島嶼
在你懷中長大的我們,從未忘記
由於曾經多次拜訪景美人權園區以及修習過相關課程,參加這次營隊的初衷,其實很單純地只是想多了解長輩們的生命故事,並且對台灣的人權地景有更立體的認識。但在島上度過的短短四天三夜,帶給我的卻遠遠不只如此,白紙黑字的歷史頓時有血有肉又鮮活起來,更產生了沉甸甸壓在心上的重量。我重新回頭觀看島嶼上的人曾經歷的,對過去的了解越豐滿,,就越清析認知道自己是誰與所在的位置;最最重要的是,一股姑且以責任感稱之的情感油然而生,敦促我去思考能為苦難的島嶼上曾經受苦的靈魂做些什麼,讓創傷得以被撫慰,每個生命都能被有尊嚴地對待,而荒謬不義的歷史再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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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船踏上綠島的土地,才剛領會傳說中火燒島的威力,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藍得不可思議的天空與太平洋,旋即前往人權園區,望著學員們映著期待與興奮的一張張面孔,思緒不禁開始飄盪:數十年被威權政府扔來這裡,一片荒漫生死茫茫的政治犯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而前輩們又怎麼願意一次次重回這片他們的受難地,回顧當年的遭遇?雖說名為體驗營,但經驗怎能重建,場景如何再現,我們真的有足夠的資格去聲稱自己能夠共感同理嗎?一開始縈繞心頭的疑問在彭仁郁老師的課程及與楊翠老師的談話之後有了較清晰的圖像。我們要進入每個受難者獨特的生命脈絡中,標籤和歸類是簡單的做法,但卻會使極度個人化的創傷經驗被粗暴地劃入標準化的單一敘事中;而雖然「說出來」本身可以成為療癒的行為,但每個人能表達自己如何受苦的資本也不同,而有些痛處更是超越語言的。而楊老師說,這就是文學、藝術存在的意義,如同《超級大國民》這部電影,作為社會故事碎片剪接連綴的集合體,就像是一面折射鏡,所謂共感、同理並非指經驗的完全複製,而是人人都能從中看見不同面向的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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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幾天和毛扶正前輩的相處,除了為爺爺所受的苦痛及就此改變的人生軌跡而震撼外,爺爺外省老兵的形象,用鄉音訴說著被國民黨政權壓迫的過去,也讓我對白色恐怖受難者的認知範疇更加全面,有更立體的認識,也從中體認到當國家機器的惡意鋪天蓋地,沒有誰能幸免於難。
初次踏上台灣的土地就被關進海軍招待所進行不人道的審訊,環境惡劣的牢房中每天可以抓三臉盆的蟑螂,一個多月都沒能洗個澡。在台灣唯一的親人,身為艦長的大哥被槍決,而他則因為入伍時書記官的筆誤,把富正寫成了扶正,儼然文字獄的判決把不到二十歲,正值年少的他送往綠島,接受思想的改造和「新生」。
從遙遠的家鄉來到這裡,這個政府沒有給他什麼,一直一個人住的他說:「我的生命就要走到終點,總想著自己還能為這個社會的下一代做些什麼,讓你們不用在經歷我們所遭遇過的痛苦,生活在更美好的未來。」
好奇問他,會不會想把原本的名字改回來?他回答:「因為這個名字受了這麼多苦,我相信剩下的時間會倒吃甘蔗,越來越甜。」
│霧散了,景物終於清晰,但為什麼都含著眼淚?
在安排的課程中,最讓我收穫良多的是楊翠老師以個人做為受難者家屬的生命史出發,讓我們看見過往較少被關注的白色恐怖中的女性形象以及家屬的身影,也讓歷史幽靈龐大陰影下被迫噤聲的,有攤在陽光下的可能。無論為何或以什麼方式牽涉其中,這些沉默的靈魂同樣承受了威權政府及整個社會結構的壓迫而飽嘗苦處:忍受風言風語與人情冷暖,日夜為驟然分離的至親煩憂,完整的家庭裂解成一座座孤島,讓我想起之前讀過的《獄外之囚》的女性受難者家屬訪談紀錄,有那麼一群人,是以更幽微的方式被囚禁著。而陳瑤華老師對於轉型正義的迷思做出釐清,更有力地批判在台灣不對加害者究責的轉型正義,停留在補償的思維,對真相的揭露與平反做得遠遠不足。只有轉型,何來正義?身為政治系的學生,這難解的議題也讓我反思,如何在中華民國的體制框架下進行對同樣政權過去不義作為的究責?
│你流著血照亮的路
我們繼續往前走
連續兩日新生訓導處和八卦樓的實地走訪,油然而生一股和歷史打照面的複雜心情,到十三中隊獻花的路上,爺爺們不畏高溫,堅持顫巍巍地穿過叢生的雜草,爬過崎嶇的石坡,為死難的同志唱一首歌。毛爺爺致詞時說道:「地下的亡靈呀,雖然你們當初的理想沒有實現,但在這裡有一群年輕人沒有忘記你們,希望你們和我們一樣,都到了更好更自由的地方。」
而其中最讓我震動的是大概是那數面寫滿受難者名單的牆,蔡焜霖前輩費了一番工夫才在密密麻麻的牆面上找到自己的名字,笑嘻嘻地說:「進去的時候我才二十歲,長得很可愛!」我突然驚覺那一個個名字,代表的都是獨一無二的靈魂,曾經被遺棄在綠島的青春歲月甚至生命,名字背後不只是名字,而是一個個真實活過的人,而其中的絕大多數並不被我們所知、所記得,而他們的憂苦就這樣埋葬在黑暗中。
仲夏的八卦樓讓吹慣冷氣的我們大感吃不消,才待了20分鐘便大汗淋漓,生哥笑說了一句:「關半小時算什麼,我可是在裡面住了十二年!」語氣輕描淡寫聽者卻暗自驚心,我們所在之處曾經裝載了多少苦悶歲月!對於監獄空間的記憶,最深的反而是如上述閃現的一個個前輩們的身影,他們年復一年來到這裡,重複講述自己的慘痛過去,為的就是要將這段歷史傳承下去;而當未經世事的少年們為此紅了眼眶,他們卻又以長者溫煦的姿態安慰著,都過去了、不痛了。
│手牽手 心連心 咱徛做伙 伊是咱的寶貝
或因政治理想,或因各種如今看來荒誕不經的理由被流放來這裡的前輩們,透過實際的互動讓我更清晰的認知到每個受難者的生命歷程、族群/社經背景甚至看待過去的態度都是如此的不同,他們之中有操著家鄉話的老兵、堅定的台獨支持者,甚至馬來西亞華僑,可以說若非同為受難者,他們的生命根本不會產生交集,卻成了一輩子彼此扶持互相勉勵的難友,一起為傳承這段歷史而努力著。
成果發表時,為這群因為各種原因被迫中斷學業與大好青春的前輩們,舉辦一場長達數十年的畢業典禮,一一唱名發獎狀,把他們的照片ps上學術袍學術帽,致詞頒證書獻唱。瞥見爺爺們驚喜的神采,毛爺爺說:「上次有人抱我,是在家鄉還是小娃娃的時候被媽媽抱著囉!」鄉是淚眼卻也止不住笑。新生們畢業了,成為轉型正義之路帶領我們的導師,他們如大海般寬廣的心胸,將憤怒與傷痛轉化為能量,為我們照亮來時路及未來的方向。
「不是沒有看見,記憶就不屬於你。」創傷也許無法消除,但要讓病灶和產生創傷的過程被看見,那段歷史不該再是模糊的空白,而要被命名與持續記憶。很榮幸有這次機會來到綠島,願我們都成為渺小而偉大的種子,轉型正義的路,接下來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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